第31章 质变
乌木爻醒了。乌木爻有点惆怅。但乌木爻还是走了过去。
门又关上了。
乌木爻开了里间的灯，盯着少年人的背影，表面毫无波澜，内心波涛汹涌。
“尾巴？”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某根东西。
“嗯，尾巴。”莫殊面无表情地重复。
那条尾巴长及地面，灯光下看泛着蓝盈盈的光，从脊侧至末端生着一簇簇的毛发，看上去……呃，虽然还有点好看不过显然莫殊在非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我叫小清来认认？”乌木爻询问。
莫殊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同意了。
晏河清越来越绝望。
“你这……到底是什么物种？”晏河清拎起莫殊的尾巴尖，被对方抽了一尾巴，“你真的不知道？”
“我记忆不全。”莫殊给出的解释很合理。
“行吧……那你这收不起来？”
莫殊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你没学过化形……行吧。那就用衣服遮遮，叫人看见会很麻烦。”晏河清递给他一件长披风，但莫殊选择把尾巴塞进宽松的裤腿里。
“其实露出来也无所谓，现在很多大城市里面物种混杂，什么样的生物都有。”乌木爻道。
晏河清心说这就是你的尖耳朵一直露在外面的原因？
“你也说了，大城市。而且大城市里依旧有很多人有偏见。”晏河清操碎了心，“你也是，那个耳朵……”
“我现在已经是化形过的样子了。”乌木爻摸了摸耳朵，头发盖住其实也不明显，他很少注意这个，“耳朵我也没办法。我不擅长化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化形成人耳朵是这样。”
……原来他还有不擅长的东西？
晏河清哑然，乌木爻这些天来给人的感觉总是游刃有余的，好像什么都会点，什么都懂点，可谁还没个擅长不擅长的东西呢。
但相异，即是不同，不同，就容易被排挤，这几乎可以说是生物的天性。
社会总是对同大部分人有差别的人们有诸多偏见和要求，仿佛大家都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才好。
人们总是在说着应该，男人应该怎样，女人应该怎样，巫师应该怎样，妖精应该怎样，精灵应该怎样。可偏偏有些人不喜欢那样。美没有定式，生命也没有定式。他们照着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活，在相同的颜色中间开出了不一样的花。尽管他们并没有影响到别人，但依旧有人看不惯。他们凭什么可以在这庸庸尘世活得这么自在这么无拘无束？于是又是新的排挤、新的欺凌，直到那别具一格的花衰败下来，成了跟众人同样的颜色。
或许到那时，还会有人惺惺作态地感慨几句：哎呀，多可惜呀，明明……怎么就这么不坚强呢？
这样的事情晏河清看得不少。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曾试图挣扎，但他的声音传不出去，被迫成为了沉默的罪人。
莫殊把尾巴收进宽松的裤腿里，他很理解晏河清的意思。
“我在异旅居族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化形。”乌木爻讲起那些过去的故事的时候，眼睛里会有种很柔软的东西，“但我一直做不好。尾巴总是漏在外面。”
“大家都在很认真地学，这个术式对于我们而言很重要。大家都是混血儿，有些族人天生畸形，是会被人当做恶心的怪物的那种畸形，他们不愿意一辈子躲躲藏藏。虽然在族内我们可以想什么样就什么样，但在外面不行。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人，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多了。”
“可是我发现，即便变得再像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这种差别是刻进骨子里的，我们在人群中永远都不会有归属感。”
“万一一不小心有哪个身体部位变回去了，就会被人指指点点。”
“后来也就想开了。既然原本就是不一样的，我又何必去迎合他们。”
“阿爻先生的思想好……与众不同。”斗南从很久以前就这么觉得了。
“也有过很挣扎又纠结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被排挤，也没有人生下来就能想通很多事情。”乌木爻揉了揉斗南的头发，“其实我也算是为自己的无能找了非常充分又合理的理由。”
“所以那个化形，我可以学吗？”好不容易把多出来的身体部位塞进裤子里的莫殊一脸的不爽，“它硌得我很难受。”
“不知道呢，毕竟……乱动的话，有可能被圣堂发现吧。”乌木爻表示这个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莫殊想骂人。他现在连坐下都觉得很别扭。
“行啦，都没事了吧？没事了……要不要出去转转？”乌木爻看向窗外，已经快十一点了，但外面的街道灯火通明，不愧为雾疆不夜城，“再过两天庆典就结束了。不多玩玩不觉得亏吗？”
没人有意见，能出去走走转换心情再好不过了。
雾疆的街道比纳什还要宽，人也比纳什还要多。晏河清很奇怪于这些人难道都不睡觉的吗？大家都失眠？为什么这个时间街上还有这么多人？
雾疆又称人偶之乡，街上的店铺和摊位也多是素人偶、人偶衣和人偶戏之类的东西，还有些哪里都有的小吃摊和仿佛世界统一的套圈扎气球一类的娱乐项目。
“感觉有点吓人啊……那些小孩子喜欢玩这个？”晏河清小心翼翼地拎起一个洋娃娃人偶，感到非常不解。人偶的眼睛空洞洞地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确实会有人觉得人偶很可怕啦，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乌木爻看过一遍摊子上的素偶，又去对面的摊子上逛了，“其实稍微有点可惜，早一点来的话，雾疆游行的应该不是彩车，是巨大的机械人偶，非常壮观。”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吓人……”斗南在后面小声地嘀咕。
“我也……”莫殊毛都要炸开了。
空洞洞的眼睛，僵硬的脸，难免会叫人觉得有种毛毛的感觉。
不过看很多小孩子都挺喜欢玩的，大概是因人而异的喜好问题而已。
晏河清去烤肉摊子上买了些肉串，他们晚上都只吃了几个果子，这会儿开始饿了。
然而他只是转头去买个吃的，等他再转头，那几个人就不见了。
……他真的不该轻易叫他们离了视线的。
身后突然有人戳他。
晏河清无奈地转身，嘴里一下子被某人塞了块东西，奶香味缓慢地充斥了口腔，不是很甜，但是很香，味道还不错。
“去哪了？”晏河清问道，“刚刚没找见你。”
“那边那个卖固体牛乳的摊子，凌云山上有种牛，毛很厚，奶很香，算是雾疆的特产。”乌木爻接过他手里的肉串，“跟这肉应该是一种牛身上出的。”
……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一说突然有点没食欲了。
“他们呢？”
“在那边玩枪。莫殊打枪打得特别准，摊主快哭了。”乌木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往那边走。
街上人多，一不小心就容易走散了。于是晏河清任他拉着。
莫殊作为一个有原则的贼，只玩了两把，自己打了四枪，剩下六枪全是斗南打得，斗南成为了出色的人体描边大师，而莫殊拿走了摊子上最贵的几样东西。作为一个盗贼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虽然不那么懂行，但也能看出一件东西七八分的好。
然后斗南得到了一个精致的黑猫挂件，晏河清被塞了一盆灯笼挂，乌木爻有了一只人偶，莫殊得了个容量更大的魔术袋，盘算着把小的卖了能得多少钱。
晏河清看向乌木爻，乌木爻表示别看他这孩子一直这样。
“目标之一完成了啊小清，灯笼挂有了。”乌木爻戳了戳发着光的灯笼挂，这玩意发出来的光还挺亮的，比南天芥亮，只是灯笼挂除了作摆设基本没什么用。
晏河清懒得说话，他这是在逗他呢。
“其实人偶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模板的，材料、工艺、风格，包括有些人偶的眼睛是玻璃珠塞进去做的的，有些是画上去的，都不大一样。”乌木爻拿起莫殊刚给他的人偶，不大，但还算精致。因为眼睛是画上去的，尽管没有玻璃眼珠那么逼真，却也无形中叫人没那么发毛了，“你看。”
人偶倏地从他的手里落下去，却没掉到地上，而是悬在了半空。原本松松垮垮的人偶霎时间像是长出了梁骨，它直起身子，对着晏河清脱帽致意。
晏河清挑了挑眉毛，他原本以为耍人偶只是给小孩子看个乐子的幼稚玩意儿。今天一瞧……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乌木爻收好那个人偶，慢慢取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套在手指上的细圈。
细圈上连着细丝，是用来控制人偶的东西。
这玩意勒着手指肯定不好受。
晏河清又瞟了一眼乌木爻的手，那只半废的手还套着手套，另一只手的指节被勒出了点红印。
“你会的东西好多。”晏河清很客观地评价。
那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打哪来的花花草草，就当是他耍的魔术。可这原理晏河清到现在都想不通。他还会耍人偶，身手也不错，在诺伦王城只身一人引开那么多人。懂得也不少，认识很多花草树木，知道很多奇闻轶事，怎么看也不像他自己说的……“无能”。
“活得时间久了，会的东西就多了，不是很正常？”乌木爻笑道，“不常说量变会引发质变吗？不擅长的东西，做很多次的话，也可以稍微变得擅长一点。你看我现在就不会随便露出尾巴来了。”
是啊，有道理。
感情是否也是一样的？如果每天都很喜欢对方，最终这种喜欢会变成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