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很希望大家可以有话直说
晏河清是为了躲家里人才跑到这里来的。
他本以为自己刮了胡子、剪了头发、换了衣服就没关系了,但不想系紧的领口还是露出了纹身的边,耳朵上的圈也忘了摘掉。然后被家里人狠狠地批判了一番,又说要给他物色对象,是哪哪哪家的小姐……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一路向北,一头扎进了雾疆。
天知道诺伦这么大他怎么就去了雾疆。明明是觉得再也不要跟那三个人打交道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心底居然还真的有一瞬间盼着能跟他们在雾疆遇上。
说起这雾疆,因为地势稍高,又多山,山峦看上去仿佛直入云霄,山顶烟雾缭绕,才得了个雾疆的名字。
听说了来龙去脉的斗南笑到了地上,莫殊捂着脸无话可说,乌木爻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大概是这几天他最高兴的时候了。
“真不容易啊,小清。”乌木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笑出了声。
“真是……没必要笑得这么厉害吧?”晏河清没拍开他的手。
“家里人帮你找一个能共度一生的伴侣,你反应激烈得跑了这么远,真的我闻所未闻。”乌木爻终于笑够了,直起了身子。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大概是这两天被现实狠狠地摧残了,晏河清耐着性子解释,“他们只是单纯想靠我拉拢那个家族。”
哪有那么好心……共度一生的伴侣?那玩意哪有那么容易找。
“美男计?”
“虽然并不是但是确实有点这个意思。”
一屋子的人快要笑趴下了。
晏河清很惆怅。
乌木爻咳了两声强行止住了笑意:“没想到……小清是那种崇尚自由恋爱的类型。”
“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只是一直都觉得你挺矛盾的。感觉像是生长于一个非常刻板的环境里,但骨子里盛开着叛逆的花。”乌木爻正色道。
晏河清的视线游向一旁,大概是默认了。
“行啦,说正事。阿殊的封印又掉了一个,头上长出来了对角。”
晏河清更惆怅了,但还是道:“我看看是什么角。”
于是莫殊撩开了头发,那对角好像又长大了点,而且变硬了,不再一碰就痒一戳就疼。
“你小子到底是个什么物种?”晏河清着实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索性放弃了,“算了,目前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封印松动大概会比较难受,那也只能熬着,没办法。”
“能吃止疼药吗?”乌木爻问道。
“吃药没用。”
说白了你就熬吧,熬出头了,就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了。
莫殊此刻比晏河清还惆怅。
他们都是赶了很久的路,虽然很饿但又都不想出门。来的路上乌木爻摘了些果子,几个人分了分,准备先休息休息再做打算。
俩孩子睡在里间,因为里间的床相对小些,他们两个大人睡在外间。
整个空间一时间变得安静了。乌木爻看向晏河清,晏河清杵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不困?那我先睡了。”乌木爻迫切地需要一场良好的睡眠,虽然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对他来说都非常奢侈。
等乌木爻躺下了,那边晏河清才开始窸窸窣窣地换了身干净衣服,也躺在了床上。
两个人非常默契地中间隔着一段距离,都侧身睡在床边上,中间能再睡一个半莫殊。
但他们两个同样有睡眠问题的人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其实这挺奇怪的,前些天在幽冥之森,他们还有过那么一两场好眠。
或许有些人在生死边缘翻滚久了,在安全的地方反而会觉得更不安稳,怕这些都是假的,是迷惑人的幻境。
仿佛这世界哪里都是危险的,哪里都没有归处,永远在流浪。
在纳什的旅店的那晚其实他俩也没怎么睡,但那会儿却不觉得像现在这么煎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乌木爻在黑暗里沉默良久,突然开口:“小清。”
“乌木。”
两个人的声音在黑暗里撞上了。
“出去转转吗?”晏河清提议。
“玩个游戏吗?”乌木爻询问。
两个人都为对方提出的问题感到极其诧异。
“睡不着?”晏河清轻轻地翻过身,提出了显而易见的问题。
“你不也是?”乌木爻转过来面对着他,但还只是堪堪占据床边一条。
“即便我已经累得要死。”
“巧了。”
“所以我现在不想玩游戏。”
“所以我现在不想出去。”
“那就继续干躺着?”
“我想不出别的事做。”
“聊天?”
“行啊。”
“我路上买了酒。喝吗?”
“喝。”
晏河清坐起来,摸黑从魔术袋里面拿了两瓶酒:“度数有点高。”
“挺好,我喝不惯低度酒。”
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床上喝酒,沉默蔓延,但这种沉默没有那么叫人讨厌。
“晏先生啊,是打算躲多久?”乌木爻突然问道。
“不知道,也许能有多久就躲多久。”晏河清的声音有点哑。本身嗓音就偏低,加上这会儿说话声音也低,直听得人耳朵发痒。
乌木爻张了张嘴,没有问出要不要一起旅行的那句话。
问出来的话,就太近了,不安全。
“其实你可以跟他们说的,毕竟是一家人,父母应该不会……”
“不是父母,我的父母很早就因故去世,是我的姨夫姨母。”
“抱歉。”
“没事。”
“你头上那个……”
“烟灰缸砸的。”
又一阵沉默。
“晏先生,诺伦这么大,怎么偏偏跑到了雾疆?因为我们说要去雾疆吗?”乌木爻还是问了出来。
“别自作多情了。”晏河清轻咳了一声,“雾疆的凌云山上有灯笼挂和冰灯草什么的,那些我都用完了。”
“哦——”乌木爻的声音淹没在轻轻的吞咽声里,“灯笼挂,没什么药用价值。”
而冰灯草,现在凌云山上的还不够药用标准,还得再过一两个月才是采摘季。
“但可以亮很久。我又不像某个家伙,南天芥跟草似的往外扔。”
“你在说我吗?”
“不然还有谁?”晏河清至今对乌木爻随便都能掏出来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件事感到非常不解,“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药材?”
“想知道?”乌木爻晃了晃瓶子里所剩无几的酒液,“这是个秘密,拿你的秘密来换吧?”
晏河清一时语塞,半晌讷讷道:“那还是算了。”
他无意探寻人家的秘密,而且这种明码标价的感觉,并不那么让人舒服。
又是一阵沉默。
乌木爻轻轻地把空酒瓶放到床头柜上。
等晏河清再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缩成一团躺下了,背对着他,只占了床边窄窄的一条位置,一条手臂挂在床边悬着。
晏河清叹了口气,也放下了酒瓶,轻轻地躺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选择来了雾疆。只是……想来就来了。冰灯草和灯笼挂什么的,都只是借口而已。现在这个季节凌云山上的温度不够低,冰灯草的质量并不很好。灯笼挂倒是无所谓,当灯用的,其实有没有都可以。
或许是这些同自己截然相反、无牵无挂的自由生命身上的某些东西吸引了他,所以他就来了吧。
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面对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弯弯绕绕。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其实都是不知足的,自由的旅者会渴望归宿,居家的孩子会渴望远行。晏河清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跑来了。作为一个二十大几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有些机会失去了就再不会有了,所以他试探着,堪堪抓住了个尾巴。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晏河清被一阵动静惊醒。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的长剑,一侧头看见乌木爻伸手摸着刀,整个人绷得很紧,像身在弓上的箭。
动静的源头是那两个孩子住的房间,斗南像是摸索半天才打开了房门,一侧身窜出来,又把门带上了。
门后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
“又来?”乌木爻收回摸向刀子的手,招呼斗南过来,“他又……?”
“不知道,突然就挣扎起来了……但我看封印没有再松动。”斗南跑到床边坐下,“怎么办?”
“他还有意识吗?”晏河清问道。
“有。他叫我出来。”
“那就先放他自己折腾,只要房顶没掀起来,就都还好说。”晏河清知道雾疆有圣堂分部,一不小心他们就只能跑路了。
这觉真是没法睡了。
他们是六点多入住的,这会儿是十点多,折腾一通,彻底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两个人连带一个斗南坐在黑暗里听着里间沉闷的动静,各怀心事。
“他之前也这样过?”晏河清打开了床头灯。
“是啊。”乌木爻倚在床头,思考把莫殊打晕这件事的可行性,“他还要这样多久?”
“不好说。”晏河清虽然讨厌这三个字,但当下最合理的就是这三个字。
斗南抱着本子又不知在写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乌木爻倚着床头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时候,里间的门被咔嚓一声打开了,莫殊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微弱:“那个……乌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