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明
晏河清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觉得不对劲,停下了。他习惯性地打了个手势,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后的人未必看得懂圣堂里面的暗号。但大概是求生欲使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林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虫鸣,没有鸟吟,林子望不见头,头顶乌云蔽日。
晏河清意识到他们被困住了。但应该刚进圈套里不久,还有回旋的余地。
理论上来讲,他们已经踏入了鬼族的聚居地,但却没有什么拦着他们不让进,也没有什么警告,只是直接将他们困住了。
奇怪。这地方的鬼族不是这样的。晏河清以前跟他们打过交道,这片地区的鬼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切井然有序,还同人类签过协议。尽管进入这里依旧有风险,但他们跟蛮荒之地蛮横无理随便吃人的那种鬼族也并不相同。
晏河清一瞬间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离开了圣堂有段日子,期间一直不曾打听过关于恶魔鬼族圣堂之类的事情,只是闷头学习。他并不清楚这块地方是否更换了主人,比如……恶魔?
结合莫殊的预言,这不无可能。
圣堂所给的资料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一点。他就不该相信圣堂还有利泰尔的。一星半点都信不得。
情报太少,而且很可能有重大纰漏。他们如此贸然闯入太过危险。周围有雾气在缓缓蔓延,晏河清果断道:“往回走。”
说完,他拿着剑,小心翼翼地后退。
然后一脚就踩到了身后的人脚。
他身后是莫殊。
晏河清回头,莫殊看着他,虽然表情很镇定,但被咬得发白的嘴唇暴露了他的不安。
莫殊的视线尽头是晏河清,而不是晏河清的身后,所以他怕的应该不是恐怖话本里常见的背后杀的东西。抛去他单纯害怕这个环境的可能,那么他还有可能在怕什么?
这个少年自称占卜师。他画出过圣堂不曾对外公开的恶魔的画像。
雾气渐浓,莫殊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前面,一个标准的噤声姿势。
晏河清盯着他的嘴唇。
他在说话,但没有发声。
有·一·个·人·变·了。
变了?谁变了?变成了什么?
“为什么不往前了?”莫殊身后的斗南问道,少年人的声音里带着种无知般的无畏。
“是啊,怎么了?”莫殊问道,声线听上去很平稳。
“我觉得给的资料有点不对……这片地形好像不对。”晏河清皱着眉头,突然话锋一转,“对了莫殊,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件事情结束以后,作为你们那个小团伙的幸存者,你很可能需要去一趟圣堂。”
莫殊瞬间炸了:“休想!”
“起雾了。”距离晏河清最远的乌木爻沉声道,“退吧。情况不对。那资料里可没提过。”
雾气越发的浓了。晏河清快要看不清乌木爻了。
“乌木爻。”晏河清一边拉住莫殊,一边轻声道,“你那里有没有冰灯草?”
“有。需要吗?”乌木爻变戏法似的掏出颗冰灯草,细微的光穿过雾气,叫晏河清看得清楚,“管够。能吃到拉一个月肚子。”
“现在先不用,我大概……出了点问题。”晏河清一手拿着剑,一手拉着莫殊,将队伍缩短,向斗南逼近。
“往回走吧。”乌木爻轻轻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抓过斗南的手腕,“啊……你身上好冷。”
斗南转过头,咧开嘴,笑了。
然后他猛的张开了嘴,自他口中窜出一条蛇来,直冲着乌木爻面门咬去。乌木爻反应极快,他猛然后撤了一大步,从腰间甩出两把弯刀,刀刃相错,蛇头落地,他把刀尖插进蛇头,避免它再跳起伤人。
晏河清已经看不见乌木爻了。浓重的雾气遮挡了人的视线。他还一手拉着莫殊,生怕再来个大变活人。
“他是什么时候变的?”晏河清问道。
莫殊意识到对方在问自己:“不知道。我只是突然之间……觉得很怪。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而那东西在我身后。”
晏河清点点头,松开了拉着他的手:“在这里我没空照顾小孩,别跟那个小孩一样变成蛇了。”
“不需要你照顾,大叔。”莫殊自腰间拔出一把短刀,眯起眼睛看向白茫茫一片的雾气。
“我还不到三十岁。叫大叔有点过分。”晏河清忍不住碎碎念了一句。
“那些蛇不见了。”莫殊看了一圈,“构成斗南的那些。刚刚乌木先生叫了他之后,他没过多久就崩塌不见了。”
“你看得见?”
“一点点。”
“那乌木爻呢?”
“不知道,也许——”
“嘶嗷!”晏河清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了。
莫殊诧异地看向他。
晏河清顺着被砸的方向看过去,那是颗树,隐约有个影子在上头。
晏河清不敢贸然前往,试探着:“乌木爻?”
对方的回应是点亮了什么东西,并且丢了一部分过来,比冰灯草亮很多。
这玩意儿应该是南天芥,一种自发光植物。能亮很久不说,还是种宝贵的药材,越亮药性越强,也越珍贵。因为生长条件苛刻,至今几乎没有人工培育的渠道,只能去深山里面采集。现在这玩意被他们当灯笼使,真是暴殄天物。
晏河清提起一串南天芥,叫莫殊先爬上树。
三人在树上汇合,乌木爻收起了所有的南天芥,避免光亮吸引来不好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乌木爻压低声音问道。他举着一把弯刀,刀尖上插着个蛇头。
“不知道。但资料纰漏太多,这地方跟以前不太一样,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晏河清皱着眉头,他盯着那蛇头,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又看向莫殊,“亏了有这小子,要不然就毒蛇糊脸了。”
莫殊一脸冷漠地在……神游。
“没关系,走一步算一步。”乌木爻把蛇头甩到树下,擦干净了刀刃,“这么大雾,也辨不得方向,没法往回走了。”
“你完全没察觉吗?”晏河清冷不丁地问道。
“什么?”乌木爻不解。
“那小鬼就在你前面。”
“没有。”
晏河清怀疑地看着他:“我听说……异旅居族可以用一种特殊的……类似巫术之类的东西?”言下之意用魔法对抗魔法,你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吗?利泰尔那家伙把乌木爻说得那么高深,晏河清不认为完全是假的。
“嗯。没有具体命名的东西。其实本质就是不同族群特有术式的糅合体吧。”乌木爻很爽快地承认了,“但我不会。”
“为什么?”
“异旅居族都灭亡了那么多年了,我那会儿太小,还没来得及学。”乌木爻无奈地笑着,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晏河清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那我那烟盒里的糖和你那些新鲜得不正常的草都哪来的?”
“我是魔术师啊,所以会变魔术。”
晏河清现在特别想打人。他懒得跟乌木爻周旋了。
“这个雾不是普通的雾,里面不是水汽,倒像是……某些力量具象化之后的细小颗粒。”乌木爻看着这白茫茫的一片,“显而易见地被困了呢。”
“啧……难办。圣堂这次坑人坑大发了。”晏河清倚在树木巨大的枝丫上,语气倒是没什么,只是眉头皱得死紧。
“不用那么紧张,总会有办法的。”乌木爻的语气很软和,又很稳当,听上去简直像是……某种安抚。
晏河清斜了他一眼:“你有办法?”
“目前没有。”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如果我死掉了,那也是天意所致,避免不了的事情。”乌木爻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啊……你是有信仰的人?”
“不,我没有信仰。只是……一直这么觉得而已。”
那可真是有点消极的想法。
命这个东西,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挣来的。很多人其实命都不好,但总是要挣一挣的。这么轻而易举随时都做好了去死准备的人,晏河清这还是头一回见。
“你信了?我说笑的。不过小清和阿殊都是好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乌木爻露出个笑容,晏河清别开了视线,叹了口气。
“没有什么攻击。也没有下一步举动。准备困死我们?”莫殊低着头看向树下的白雾,“喂,先说好,我可不想死在这儿。”
“废话就不用说了。”晏河清有点无奈,他在脑内搜索自己学过的巫术,可惜他最擅长的巫术是可以加注于兵刃之上的那些。空间类的现在也用不了,因为空间巫术的法则之一是去过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条是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雾起以前他或许还有机会,起雾之后……他们真的还在原地吗?未必。以前外勤队伍里都会带着有特殊力量的道具,或者带着与圣堂合作的巫师之类的人物来避免这种情况,可当下貌似只有晏河清这个三流巫师在这里。
“要杀死我们,现在是很好的时机,但没有人动手。”莫殊轻声道。
“恶魔很少自己动手,他们更擅长诱导人们去放大心里的阴暗面。”晏河清叼了一根糖,“等着吧,也许一会儿你就会出现幻觉了。足够理智的话,倒也没关系。幻觉里总会有不合理的地方,识破就能醒来了。”
幻觉对于晏河清来说没什么的,他见过太多奇诡变幻的幻觉。他只怕被困死在这地方,要是另外两个人再陷入幻觉自相残杀什么的,那就更要命了。
“也许这么说很奇怪,不过对方应该不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再等等吧。”乌木爻突然道。
“既然你也知道这么说很奇怪,那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晏河清近乎咬牙切齿。
“不能。”乌木爻如此回答道。
晏河清想打人。但他不想在面对恶魔之前就先痛击友军。
“喂。”莫殊盯着树下的空气,“雾变淡了。”
空气中隐约传来了遥远而嘈杂的喧嚣杂音,就像每一条清晨的集市一样。
雾气散去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已经能够看见阳光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和谈笑的行人。
当雾气彻底散去,他们发现自己正在……一颗街边的树上,树下是清晨喧嚷的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