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家四口”
大概是前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斗南这晚难得有一次深沉的睡眠。即便黑暗的梦境尽头还是浮现出数不尽的骸骨和臃肿的人形，但他很少会感到惊慌，旁观得习以为常。
他醒来的时候，莫殊已经不见了，这人真就像只雨夜寄宿的野猫一样，雨停了就不见了踪影。
然而天却还是阴的。
斗南昨晚最后是跟莫殊睡在了一张床上的，对方没什么意见，但显而易见地并不喜欢这样，一个劲往床边蹭。
斗南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回头想去看看另外两个人醒没醒。
天知道晏河清是怎么跑到床上去的，大概是乌木爻睡觉着实不占地方，他一时眼花就跑上去了吧。
不过有点吓人的是，斗南发现乌木爻根本已经醒了，但就是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昏暗的天光发呆，眼神无神且呆滞。
斗南有点想确认一下他是醒着还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于是稍微走近了一步。
乌木爻原本呆滞的视线猛地转向了他，然后倏地露出一个笑容，表情转换之快让人觉得之前的那个他是个幻觉。
对方暗红发丝散乱，斗南突然瞥见他左边额角的一道疤，那伤当时一定很深，也没有好好处理，痕迹这么明显。那道疤从额角向下划过，带着点弧度，划断了乌木爻的眉毛，截止在他眼角的斜下方。他的头发很长，似乎并不怎么好好打理，任其肆意生长，长了的额发挡住了疤，像是刻意地不想叫人看见。
那个野猫一样的少年莫殊很奇怪，乌木爻和晏河清也很奇怪。
自己也很奇怪。
斗南得出结论，他们都很奇怪。
晏河清和乌木爻虽说是睡在了一张床上，但两个人却非常默契地只侧身占了床边一角，最后导致他俩中间的距离目测能再躺个斗南，且他俩随便翻个身就可以去地上睡了。
斗南好奇地转过去，发现晏河清也睁着眼睛，满脸的倦怠。
“晏先生，你还好吗？”斗南的手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
晏河清一把打掉他的手，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那小子半夜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屋子里进了耗子——搞得我一晚都没怎么睡好。”晏河清愤愤地掏出烟盒，嚼了一根糖。
旁边的乌木爻瞥了他一眼，不确定他到底是因为莫殊没睡好，还是因为外面的雷雨。
“天没晴啊……”乌木爻扯开身上的灰色斗篷，拢了拢头发，随手扎了个短短的辫子，透过窗子看向天边的一角。
“确实……”斗南也看过去，然而下一秒就见一个人影灵巧地从窗子外面遮雨的席子上翻了下来，简直看不出这人有一点之前受伤感染发热快要死掉了的感觉。
莫殊非常自如地从大窗口钻了进来，抬手给斗南扔了个东西。
斗南接住，发现是自己的钱袋。
然后莫殊关上窗，自顾自地坐到了墙角照不到光的地方。
“谢谢。”斗南说道。
莫殊用“你脑子被门挤了吗”的眼神看他。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跑掉。”斗南收起钱袋，虽然那里面只有可怜的二十五板什。
“即便我是个贼，也是个有原则的贼。”莫殊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像是要确认它还绑的很牢固，“你们救了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我想我们没有什么需要你报答的，你不如去找份正经工作。”晏河清嘴里叼着棍糖，显得不伦不类的。他发现自己烟盒里的糖果始终维持在六根，觉得非常神奇，但乌木爻他丫的就是不告诉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现在没处可去，家长在全城埋线布人找我，纳什城也被圣堂封了。”莫殊从口袋里掏出块饼干，面无表问地咬，就好像惨兮兮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家长？你们这伙盗贼的头目？这称呼真怪。”晏河清嗤笑了一声，觉得无比讽刺。
“他要我们这么叫他。”莫殊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他舔了舔手指上的饼干渣，“不这么叫会被罚。”
“你看起来不喜欢那位家长。”乌木爻的嘴里嚼着清洁口胶，正在换衣服。斗南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他的身上很多部位都有纹身，花纹各异，其中的一些缠缠绕绕，很有特色。同时也有很多伤疤，看上去痕迹深浅不一大小各异，似乎是不同的武器在不同的时候造成的。
“我有病会喜欢他？”莫殊又是一脸“你脑袋叫巨龙压了”的表情。
“说不定哦，打一棒子给块糖吃，现在的驯兽师都喜欢这么干，驯出来的野兽听话又忠心。”乌木爻收拾好了自己，凑近蹲到莫殊的面前。
野兽一样的少年，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就是个半大的崽子，还没学会收敛起眼里的锋芒，乌黑的瞳仁里满是尖锐的棱角，叫嚣着不被驯服的桀骜。
多难得的孩子。
乌木爻用两秒钟决定了一件事，他现在是闲人一个，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些什么，或者说他正巴不得能有什么事情来把自己的时间填满。
“你说……那位家长现在在找你？”乌木爻盘算着，摩拳擦掌，有些兴奋起来了。终日游离的眼神里有了那么点焦点。
“是。”莫殊看着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他有种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的错觉。
“你想脱离那位家长的控制，但是你目前做不到，是不是？”乌木爻的手指相互摩擦着，这几乎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莫殊迅速地瞥了眼他的手，意识到这个人是惯用武器的。
“……你想做什么？”莫殊随时准备夺窗而出。
说实话斗南很疑惑他为什么不走正门，难不成觉得他们不会给他开门？还是走窗更方便？
“我可以帮你解决那位家长。”乌木爻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很漂亮，但莫殊觉得很危险，像有毒的生物华美的皮囊，都是钓鱼的饵。
“我需要做什么？”只要能解决了家长那个麻烦，他不介意付出点代价。事实上，越是明码标价的交易他越喜欢，若是有谁无条件地帮他什么的，他反而会感到异常的不安，他怕那帮助背后的代价是他支付不起的。
毕竟这世界上有什么傻子会无条件地帮助一个陌生人呢？
对于莫殊而言，这世界上无非三种人。可被自己利用的，有能力利用自己的，和无关紧要的。
“我目前正在旅行，一个人有点无聊。纳什解除戒严之后我就打算离开这里，你陪我走一段，怎么样？”
这是个很奇怪的条件。
但是无所谓，交易嘛，要的就是双方的互利互惠。
“多久？”莫殊问道，暗暗想着自己撑死不过是被当个佣人使唤，或者……怎样都无所谓，他想离开这里。
“一年。”
“成交。”
斗南和晏河清目睹着这场诡异的交易。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晏河清问道。
“没什么人，圣堂封锁了全城，在圣堂外开设了隔离区，现在在挨家挨户地查感染情况。”莫殊满脸的事不关己。
晏河清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喂，难不成……”旅店也会被检查吗？
他话音未落，门已经被从外面打开了。
旅店的主人有全部的备用钥匙，真是失策。
一屋子四个男人和门口负责检查的圣堂巡逻队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你这里记录的不是只有两个人……”为首的那个转头问店主，店主表示他不知道他不懂他不了解这不是他的锅。
此刻斗南仿佛听见了一屋子人的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
不能说是来串门的朋友，不然追查出去就糟糕了。不能说是别的房间的驴友，因为他们是挨间按着记录检查的。理论上来讲几人间就应该住几个人，多了是必须另外订一间房的，他们昨天是偷渡了两个人进屋，而且莫殊是个黑户……
乌木爻突然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低头一看是莫殊在拉自己。
乌木爻用眼神表示疑惑。
“爸，你就算跟老爹吵架了也不能只带着哥一个人走啊，好歹把我也带上，我们昨天找了你们一晚，最后睡在走廊里了呢。”莫殊拉拽着乌木爻的衣角，语气天真里带着一丝委屈，加上坐在地上的小可怜样子，活脱一个家长吵架夹在中间受气的孩子。
好在那帮巡逻队的看不见他的正面表情，因为比起他的语气，他的表情可谓是敷衍到了极致。
晏河清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眼睛死死地瞪着莫殊，比了个“你丫完了”的口型。
莫殊瞥了他一眼，继续拽乌木爻的衣角。
门口那帮人已经石化了很久了。半天才有人想起来做正事，放进来几条狗团团围着他们闻了一圈，没一条狗叫，于是巡逻队就跑了，比狗跑得都快。
无上的乙瑟神啊，这间屋子里充满了异端！
“咳……解决完家事就快离开，我们这里一间房的人数是不能超的。”店主尴尬地小声提醒。
“姐姐，现在封城了，我们不是本地人，出不去。”莫殊的手拉扯着乌木爻的衣角，表情有点放肆，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