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来信
冬雪入坟。
屋檐上还挂着春雨的水珠,院子外的沟渠被春雨洗的干干净净,石榴开始冒芽,连树枝上的叶子也绿了好几度。
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她收到了徐向北的来信。
比她更高兴的是孟小茶,他像中了头彩一样,从院子外踉踉跄跄的跑回来,手上拿着一封厚厚的信。
“小桃子,你的信!徐向北来信了!!!”
他跑的着急,满脸通红,额头的汗水一大颗大颗的,十分圆滚,“怎么样?我就说你这个月一定会有好运的”
孟小茶啧啧拍了拍胸膛,对自己之前的话胸有成竹。
她一听徐向北三个字,就着急忙慌的迎了出来,身上是一件纯白的毛衣,通透明亮,脖子上有一条土红色的围巾,睫毛止不住的乱颤。
“真的吗?快,我看看!!!”
她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颤颤巍巍的打开信封。
桃:
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想念你。
二月份的时候,北京下雪了,送不出信,很抱歉来晚了。
你知道吗?我得奖了,进了一家很大的游戏工作室,很想亲口把这个事情告诉你,但我们之间隔的太远,很遗憾。
听说,你在上学了,要好好珍惜,好好念书,别担心我,等你长大了,我们再见面。
——徐向北2009/3/12
她看完,满足的笑着,几句话打翻了心底的蜜罐。
虽然她以前不知道他的字迹是什么样的,但这短短几行字,的确像他的风格。
前几个月,她寄了好几封信到北京,但都没有徐向北的消息。
还生了一场大病,那个时候孟小茶跟她说等大马路通了,只要春天来了,很快就能收到他的回信。
果然,大马路通了,北京来信。
她很快就收到了。
“小茶哥,谢谢你”,她笑的合不拢嘴,明媚的小脸满是得意,拿着那封信,一骨碌的跑回了屋内。
孟小茶摸摸鼻子,一阵心花怒放。
日子过得很快,九月份的四川格外野性,她家院子里的几棵石榴树,早就露了头,冒着尖尖的红果。
“小桃子,快点!”
秦佳尤的声音从后头院子传来,披着一块锦绣珊瑚绒,挽起了头发,她冲里屋吼了一声。
钻出个头发蓬乱,一身老虎睡衣的小姑娘,“秦姐姐,今天不是周末吗?”
懒懒的语气,让秦佳尤气不打一处来。
“周什么末啊?你忘了升高中了吗?快起来啊!”
秦佳尤气的扶额,她算是体会到了以前姐姐养孩子的不容易,一双狭长的眼睛翻了翻白眼,指着小茶,气势凌人,“小茶,你去把她的书包拿出来,马上开车去学校,这都什么点了,人家都上了好几轮课了!”
孟小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还睁不开眼,几个大步进去拎着书包,急匆匆拥着她出门。
“开车慢点,注意安全啊”
孟小茶回头招招手,拥着小姑娘就上车,大步流星的步子,一看就是惯犯了。
郝桃是个倔脾气的,秦佳尤又是个拉不下脸的,偶尔张大云他们不在,家里头就他和周阿姨能赶上劝。
话说,他这些日子在这边也不是白干的,上个月他刚拿了驾照本本,别提多兴奋了,这其实也算是秦佳尤的吩咐。
张大云经常带着在外面四处出差,许大鹏又天天跟着张大云,家里头正缺个司机,刚好他又闲的无事,为了照顾小桃子方便一些,就学了开车。
虽然他人笨,但勤练也算学会了
“小桃子,你跟秦大姐又咋嘞?”他开着车,漫不经心问了句。
后排的人慢吞吞的叹了口气,又无奈的摇摇头,“唉,等老爹回来,我想跟着去一趟北京”
孟小茶利落的闭上了嘴巴没再问,他大概是猜到秦大姐为啥生气了,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后视镜。
只要秦佳尤在,大概她一辈子也没法再回北京了吧,这个道理他都懂。
“到了,小桃子,我下午再来接你”
“好”她下了车,背着一个小书包,十几岁的年纪走起路来,也吊儿郎当,步伐轻快。
这个学校吧,是挺出名的一所高中,听说管的非常严,但之前她报的是另一所离家很近的普高,有一次她数学没及格,秦佳尤说必须引起重视,不然以后会出大笼子,她千说万说都没劝动人,非给她改了学校,势必要把她培养成国家栋梁。
哦,今天是她开学第二天。
开学第一天,还是秦佳尤带她来的,非常不厚道的是,第一天她俩都迟到了,才有今天早上的一幕。
走之前,她还在心里小声诽谤,估计是秦姐姐怕丢人,今天才不送她呢。
说来话长,她俩第一天来就被喊去办公室谈话了,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站在办公室门口,格外新奇,还没见过哪个家长跟着孩子一起迟到的。
当然,今天她又又迟到了。
“同学干嘛呢!?”
教学楼的楼道口站着个挺着大肚皮的中年男人,两只眉毛跟在锅灶上滚了一样,“哪来的?外人可不能私自进校啊?”
中年男人声音浑厚,带着几分不高兴。
她瘪瘪嘴,“我是来上学的”
中年男人摸不着头脑,像看大熊猫似的稀奇,“你?来上学的?不可能,我们学校,不可能有迟到的学生,更不……”
话音未落,前面的教室门口出来一个拿着戒尺的女老师,轻叱道:“郝桃,你干嘛呢,今天又迟到!!!”
她无奈摊开手,一副‘你看我没骗你’的表情。
她刚进教室,原本满是读书声的空间,立马充斥着一股骚气。
那是一种看不惯人的骚气。
她在后排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淡定的拿出昨天刚发的新书,一股崭新的塑封味扑面而来,她立马清醒了些。
“你班上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
女老师点点头,“对啊,许主任”
中年男人清清嗓子,“那可得好好管管,这才开学几天就迟到,把咱学校的脸都丢光了”
女老师无奈一笑,“昨天也迟到了”
“什么?明天就把这学生家长叫过来,这样的孩子必须遏其反骨,否则……”他没说完。
女老师:“昨天家长也迟到了——”
中年男人站在教室的窗户外,透过玻璃门,怒目而视。
她知道完了,被盯上了。
……
很不幸,她在这个学校过的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窗外的树枝晃了又晃,斜对面的一座大楼,直耸云端,她看的出神,慢慢的又想起了徐向北。
下午放学的时候,孟小茶挪了车位,她看到前面按喇叭的车子,才找到他。
一上车,气鼓鼓的往后排一坐。
孟小茶递来一个关切的眼神,“怎么了?上学很难吗?”
“哎,我也想去北京”
又是那句话。
车外的风声呼啸而过。
孟小茶没搭理她,就知道她这心思没变,其实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回北京,待在四川陪着家人一起,多好。
傍晚的时候,孟小茶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捉萤火虫,几只蝉鸣拉响了晚霞和微风。
燥热的夏日,浸湿了他的衣襟,清瘦的脊骨就直愣愣的凸显了出来。
“小茶哥,你干嘛呢”
她挪着小步子,慢慢的靠近他,能看见他背脊的骨骼,又说了句,“小茶哥,你多吃点饭”
晚风微醺,他不好意思道,“捉萤火虫呢,你看”
少年端着一罐玻璃瓶,举起手向她得意的炫耀自己的战绩。
玻璃瓶很亮,几只萤火虫发着光,光怪陆离的影像,映在他憨憨的脸上,莫名违和。
她眉毛一紧,“你干嘛捉它们?”看着几只在瓶子里拼命乱颤的样子。
她不免有些心疼。
他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抱怨,摸摸后脑勺,“好看啊,给你”
“不要”
“你把它们放生”
她挺直了腰杆,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孟小茶的脑袋,十分霸道。
“不嘛,我好不容易抓的”
少年的语气带着些卑怜。
他小心翼翼打量她,她站着身子,挡住了后背的光,双眼又大又亮,跟他以前在山上见的母老虎有的一拼,语气也那么霸道,但嘴里说出来的话,活像菩萨下凡。
最后,碍于她的压力,他还是放生了,刚打开瓶口,里面的萤火虫几下就飞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逃离了这个虎口。
他抱着玻璃瓶,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几个小石子咯的他屁股瓣生痛。
“小桃子,你可真是活菩萨!”他怯声道,他不敢说她,更不敢责怪她。
她抱着手,鼻子轻哼了哼,“我可不是菩萨,菩萨又不用上学”
“小桃子,吃饭了!”
周阿姨的声音响起,她一转身,昂着头就进了屋,还不忘叮嘱,“孟小茶,吃饭了”
“不许再捉!”
孟小茶发愣,心道,这可真是活菩萨,不免起了个心眼,双手合十,对着天上拜了拜。
蠕动着嘴皮子,菩萨啊,也救救我这等苦民。
菩萨没听见,但她听见了。
周阿姨,是这的老管家了,之前都是她在给她母亲做饭打扫,颧骨高高的,笑起来很朴实,是一个年近五十,总是系着围裙的妇女。
晚饭的时候,秦佳尤最快吃完,看着报纸半瘫在躺椅上,拿起一旁的樱桃,细嚼慢咽,“小桃子,你老爹就快回来了”
“真的吗?什么时候”,她惊呼,笑着露出两个兔牙。
她那点心思,秦佳尤都不用猜,就知道她又在异想天开了。
“我是说你老爹回来,又没说要带你去哪”
她拿起餐桌上的一块西瓜,眼睛一转,狡黠的眸子里闪着光,“秦姐姐,我又没说要去哪!”
咬了一口,汁水四溅,弄脏了她的裙子,宣战的氛围在饭桌上蔓延。
周阿姨看着她裙子上溅了几滴,“哎哟,小桃子,你怎么吃的?要先吸一吸嘞,这个西瓜啊水多”
她点头,腮帮子撑的圆鼓鼓的。
等她吃完,哼着歌就去院子里荡秋千了,走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了下秦佳尤的躺椅。
秦佳尤咋舌,“这孩子……还学会将我的军了!”
周阿姨收拾着餐桌,笑容满面,“毕竟是老夫人的女儿,骨子里啊,精的很”
秦佳尤摇摇头,无奈的继续翻着报纸。
……
张大云回来的时候,已经近十月了,那天她刚放学,学校才交代了国庆注意事项。
秦佳尤在大堂接着电话,平日的嚣张跋扈,这会焉了一半,“哎,许老师,你说的对,是,我一定好好督促,绝对不可能下水什么的,我知道,知道,哎,好,好,再见!”
秦佳尤挂完电话,往大堂沙发上一坐,扯着尖尖的嗓子眼,“小桃子!!”
她跟孟小茶在院子里摘石榴,压根没注意到秦佳尤的声音。
秦佳尤头痛不已,看着在大堂拖地的李阿姨,“周姐,你去把他俩给我抓过来”
等周阿姨出去,正看到她骑在孟小茶的脖子上,小姑娘两只腿,晃来晃去,衣兜里满满当当的塞着几颗石榴,跟撒泼的野猴子一样。
“哎哟,我的姑娘啊,要吃石榴,我去外头买就是了,这多危险呐”,周阿姨急忙上前将她架了下来。
“你秦姐姐,喊你俩进屋呢?”
孟小茶一顿,“我?”
没等她说话,兜着几颗石榴就被周阿姨拉进了屋。
秦佳尤坐在主位,开始说起了条条框框的注意事项,“你们老师说啊,不要出去玩水,不要私自下水,天再热都不能下水,知道了不?”
又紧盯着孟小茶,“特别是小茶啊,你是男孩子,就爱在外头跑,给我注意点啊,千万不能下水”
周阿姨小声八卦,“听说,是上周,城西那片水池子淹死了几个学生,一个学生下水游泳没爬起来,其他几个学生去拉,结果啊,全都没起来,多可惜啊”
她点点头,“放心啦,秦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不喜欢游泳”,说着,上前给秦佳尤捶了捶肩膀。
谈完话,她又剥起了石榴,红彤彤的果子,壳子硬的很,她抡起袖子,使劲掰了几下。
孟小茶生怕她掰断了自个手指,“小桃子,我来吧”
“没事”,她咬着牙,拧着小脸,撕拉的一声,一鼓作气的掰开,掰完得意洋洋的。
里面红红的果粒,已经熟的可以滴血了,这要放到市面上去卖,也得卖好大个价钱呢。
天还不算黑,大堂的门前,秦佳尤依旧靠在躺椅上,半阖着眼,周阿姨站在一旁,孟小茶跟着她一起蹲在地上掰石榴。
晚风轻起,刮起石榴树下的残叶,透着残夏的肃穆。
“好甜啊,秦姐姐,你尝尝”
“呐,周阿姨”
孟小茶点点头,跟捣蒜似的,十分赞同她的话,“真的好甜”
秦佳尤嫌弃看他俩一眼,特别是郝桃,这些日子,谄媚的很,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