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些人们
他力气大背了三袋，手上两袋，她什么也帮不上，提着一袋子行李，都已经累的快挪不开腿。
他们坐上去城里的大巴时，还多交了一个人的钱，郝桃觉得因为他们东西太多，几乎占了好几个人的位置，得补偿一下。
但大巴车的司机很好，并没有要求他们多交钱，是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跟司机说着，“叔叔，我们再交一份钱”
司机大叔看着她又投了硬币，不明所以。
他们在车子里，灰扑扑的衣物与其他人相比，落魄的样子格外扎眼，大早上车里几乎坐满了。
她窘的不行，跟司机大叔解释道：“我们东西太多了，占了很宽的位置”
司机大叔摆摆手，“哎没事没事，回去坐着”
她回去的时候，车子一发动，她赶紧扶着大巴车座位的椅子，一不小心碰到了坐着的一个大妈。
大妈穿了个花衬衫，还提着几个塑料袋，气势凌人，直冲她吼，“哪来的乡巴佬，脏死了”
语言侮辱，等于无形中给人戴上了铐镣。
徐向北在后面看着她受了难，几个大步摇摇晃晃的上前，立马将她半圈在怀里，强硬道，“请你道歉”
他又倔非要人道歉，但她不怕，骂了就骂了，担心他惹出事。
但大妈明显不肯，徐向北又同大妈好一番犟，车上的争执引起了满车的躁动。
最后，大妈不管，一个人不依不饶的骂着，什么脏话都说了，十分泼皮。
突然，车上一个穿着校服，扶着把手的中学生，朗声道：“别骂了”
“他们是汶川来的”
热烘烘的车子立马静了下来，那种安静，沉重的压着每个人。
司机大叔也听到了，什么没说，只看了一眼投币箱，依稀可见，大部分是纸钱，几个硬币显得很突兀。
徐向北现在没心思管这些，只拥着她往车后排走，走之前还恶狠狠的盯着骂人的大妈。
其实他也恨，恨自己没本事。
大妈听见了之后，没继续骂人，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下车的时候，郝桃先下，徐向北在后面，她在下面给他帮忙接东西，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替她接过了包裹。
等她放完东西，才看清，是刚刚那个中学生。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从袋子里掏出几个金桔，递到中学生的手上，还说了句，谢谢。
中学生低头看了眼，发现手上有些潮，几个金桔有些坏了，她赶紧道歉，又重新挑了几个好的递给人家。
中学生低下头，卑微道：“对不起”
她笑笑，“没什么啦”，又问“哎你怎么知道我从汶川来的”
中学生指着她的包，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包上写着。
等徐向北把东西搬完，他们就准备走了，去秦姐姐说的住处。
他们还没走远，离大巴车几十步远，刚刚的司机大叔喊住了他们，拿着几张钱，硬是要他们收下。
郝桃愣住，他们拒绝了好久，对方依旧不肯收回去，她只能又拿出几个金桔跟人道谢，当作谢礼。
早上八点钟的北京，并不冷，很热。
他们刚走出车站口，一个背着箩筐的大爷爷拦住了他们，说刚刚跟他们坐的一趟车，想把自己今日要卖的菜挑一些给他们。
大爷非得让他们拿一些走，郝桃不敢，她不敢要人家的东西，大爷年纪也很大，还大早上背着菜去城里卖，也很不容易。
但大爷吹胡子瞪眼的，死活不肯让他们走，她无奈随便拿了一些，又拿出自己的金桔跟人道谢。
大爷跟他们道别时还笑呵呵的，让他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还夸汶川的金桔真好吃。
她没有想到，李阿嫂给的金桔，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大概，李阿嫂是真的在保佑她吧。
她是唯物主义者，但她信李阿嫂。
清风徐徐，吹起她额间的刘海，徐向北和她穿梭在北京城，她抬头看了眼天空，就像看到了李阿嫂。
天空中的云，很像李阿嫂死之前穿的那件裙子，她眼中含着泪，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一年，汶川没有哭，很坚强。
真正哭的，是全国人民。
……
秦佳尤介绍的住处，是一个居民小楼房，有六层，他们住在第六楼
郝桃很开心，不管是什么样的房子，只要有住的，就能满足她。
她和徐向北搬家的那天，没有上班，秦佳尤给她放了一天假，说是让她安心收拾家，带薪休假。
她不懂，但很开心。
那天，徐向北和秦佳尤也碰面了。
秦佳尤靠在门沿上，四下打量着徐向北，好半晌，才嫌弃的说了句，“大男人，没有工作啊？”
她声音发尖，言外之意，他要靠一个柔弱的女生来养活，不是个男人。
郝桃立马跟她解释徐向北的工作，说他工作特殊，是在电脑里面。
秦佳尤问，他打游戏能赚钱吗？能扶持家庭？郝桃说不出话，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秦佳尤不屑，走之前高低骂了他好几句。
徐向北坐在客厅里，抱着电脑，她看出来了，他没有按鼠标，什么也没做。
她知道，秦佳尤的话伤到了他。
但她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笨拙的转移话题，“徐向北，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她将自己的半身裙子套在胸上，下面穿了个喇叭裤，头上还戴着个兔兔发箍，舞来舞去，滑稽又搞笑。
徐向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知道，奏效了。
但他笑不是因为她的装扮，而是少女拙劣的姿态，让人发笑，但又止不住的心疼。
一整个下午，她都和徐向北在打扫房间，房间不大，一个卧室，一个餐厅，一个厨房和厕所。
他难得下厨，给她做了碗面。
还煎了一个鸡蛋。
在重庆的时候，她做面就喜欢煎蛋，他好像摸出了她的喜好，时不时刻意讨好她。
—
第二日，郝桃照常去上班。
这个住处很适合他们，她上班再也不用走那么远，大概十五分钟，她就可以走到餐馆。
进餐馆后厨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她发现自己之前洗碗的位置被一个中年妇女顶替着。
唯恐自己又要被辞退了，慌慌张张的问，“秦姐姐，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秦佳尤在结算台，慢悠悠的打着计算器，漫不经心道：“我是缺心眼吗？刚给你找了住处，就辞退你？”
她不解“那为什么……？”
“以后，你就在这里给我擦桌子，扫地，二楼这一块都交给你了”
秦佳尤似笑非笑，“听到没”
她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打扫的干干净净。
下午的时候，郝桃在二楼扫地。
餐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个大胖子的中年老男人，啤酒肚没有两个月份，也有八九个月份了。
中年男人头发很少，地中海，又秃，长的怪难看的，她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这个人看着就很……丑。
见人一上二楼，秦佳尤嗲着个音就迎了过去，“哎哟，我张大哥，还有空来我这小店呀”
中年男人笑的合不拢嘴，搂了搂秦佳尤，胖手不断上下其手，她没看错，那个老男人在占便宜。
郝桃一生气，脑门就没了理智。
她拿着扫把上前，打了一下中年男人的后腿跟，“先生，请你放尊重”
这话，让秦佳尤也难堪。
中年男人没生气，反而大笑，搂着秦佳尤说，“哈哈哈哈，你哪招的小年轻妹”
秦佳尤不以为然，嘟着红唇，“说这些干什么，大哥今天想吃什么？”
中年男人一顿，大声道：“喊小平给我炒几个大菜，带回去给兄弟们吃”
秦佳尤回头吼了一句，让他多炒几个菜，周路平就冒出来了，这个声音，他知道来活了，回到厨房一阵叮叮哐哐的切菜声立马就传了出来。
“还愣着做什么，不去帮忙？”秦佳尤嗔怒。
她丢了扫把，去后面帮周路平，但周路平不需要帮忙，她又拿了个帕子，想帮人擦灶台。
周路平也没让她干，只让她安心去一边玩，他炒菜的动作还真像那么回事，郝桃想，他可能真的是哪里进修回来的。
她有些好奇，还问出口，“那个老男人，经常来吗？”
周路平拿着锅铲，端起锅荡来荡去，大火立马窜了出来，吓的她躲了躲。
“你说张哥啊？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郝桃脱口而出，“他占便宜”
周路平哑笑，“你呀，还是太年轻咯，你知道什么是占便宜吗？”
她的视线留在他的冒着香气的菜上，不争气的咽口水，小声说，“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就摸人，不是占便宜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经过别人允许”
这句话，让她呆住，瞪着眼睛难以相信。
就在她思绪乱窜，天花乱坠的乱想时，周路平开口道：“张哥是好人，他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这样的人，也算好人吗？”
周路平笑呵呵，“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又去了外面，趴在厨房边看着秦佳尤和那个张哥，见张哥再没有做什么坏事，而是安分守己的坐着时，松了一口气。
她可不会跟秦姐姐讲，刚才她都打算报警，把那个张哥抓进去。
“你刚刚是在打算把张哥抓进去吗？”
周路平的话吓的她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涨着脸不知道怎么解释。
周路平耐心了些，开始说道：“我们餐馆之前被人砸了，是他带着他的弟兄们赶走的人，几次来这吃饭都掏了很多钱，他对秦大姐，秦大姐对他都没什么的”
她问出关键性，“为什么会被砸？”
只见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抿抿唇说道：“都说你年轻了，社会上的事，少打听，知道不。”
“张哥呢，也不是没进过局子，他不怕这些的”
郝桃一惊一乍，“他……他还坐过牢啊？”
周路平又笑她咋咋呼呼的模样，说她太单纯，这个年代犯事的人多了去，进局子算什么，郝桃咂咂嘴，没敢反驳他。
她趴在厨房的门沿上打量那个张哥，突然张哥一个瞥眼，就发现了她，她立马缩了回去。
“你招的这个姑娘，挺胆小呀”，张哥坐着，一边吃小菜，一边议论。
秦佳尤无奈摊手，“是挺胆小的，但是呀，人家干事可漂亮了，你看我这桌子地板，蹭亮蹭亮的”
张哥左右观察，赏了句，“活干的是不错”
“你怎么会想到招人，不是不缺人吗？”
秦佳尤笑意盈盈，腔调轻扬，“张哥，这你可说错了，我这店呀，还真缺人”
张哥吃了一口酒，好奇试探，“听说还给人找了住处？秦小姐这么大方？”
“我也是瞧人家不容易啊”，秦佳尤压低了声音。
“不容易？”
“是啊，汶川来的……”
张哥怔住，胖手握着筷子颤了下，鼓起的腮帮子又下去了，“她是汶川来的？”
秦佳尤点点头，窥视了一眼厨房，“家里一个人都没了，小姑娘家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看不惯这些苦事了”
“你喊她出来，我认她当妹子”，张哥突然变得郑重其事。
见他这模样，秦佳尤好一阵失笑，拿起面前的花生壳打了他脑袋，“你这个年纪，当人家老爹都嫌大”
张哥连忙点点头，一阵笑场，秦佳尤凑近了人，说道：“她还带着个男的，但那个男的呀，不是她家里头人，是个吃软饭的，你下次带着兄弟们，教训教训”
“这么年轻，霸占着人小姑娘，一天天的什么活也不干，你知道吧，我听路平说，她呀，之前和那个男的都住大桥下，每天自己还要去外面打工，赚钱养那个男的”
张哥一听，可不来气，他是什么人，当年从农村走出来，就靠着自己一双手打拼出来的。
他最看不惯这种人，心存疑虑，“你说的是真的？”
秦佳尤娇俏的瞪着他，“我说的还有假，我昨天可是看见了那男的，长的人模人样，背地里就是个吃软饭的”
张哥应下了，啤酒肚随着胖手一阵一阵的晃，说道，“改天，我找兄弟们探探口风去，要是这种男人，我可得好好训训了”
“可不是，现在这都什么风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