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马场
汾都北面环山,山脚下便是一片阔大的草原。
草原面积达百亩以上,苍翠欲滴,气象万千,有不少皇家御马在此进食歇息。
这便是供大怀军操练和跑马之处。
周飘飘和李觉阳并肩站在马场边上,后者微微挑眉,道:“你一女娘,竟要我教你骑射,果真是不知礼数。”
他虽是汾都人,自小长在皇城里,但因母妃的缘故,倒是常来马场练习,故而有了一身好骑术。
飘飘阖眼,深呼吸了一口,此处空气微凉湿润,当真让人自觉心胸开阔。她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眸光跳跃,淡淡道:“知水仁山罢了,有人喜爱诗颂女红,亦有人爱跑马骑射,四皇子又何必以白诋青。”
胡人善骑,周飘飘便想起自己的母亲。据姑母所言她是从马背上长大的,常纵马欢歌,但却为了父亲放弃西凉广阔的天地,甘愿成为汾都的笼中鸟。
这便是爱吗。
飘飘莫名有些怅然,李觉阳见她垂着头,神色恹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那番话失了兴致,忙轻咳一声,冷声道:“粗妇就是粗妇,罢了,我教你便是。”
御马监的掌司姓史,正值不惑之年,平日里不苟言笑,他上前为二人打开马厩,躬身作请。
李觉阳道:“大怀最出名的战马当数阿擎兄的月照千里白,那是漠北引进来的良种,目前军中还无一驹能及。”
虽说已经过去了几日,飘飘听见这个名字心下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抖了抖肩膀,亦步亦趋地跟在四皇子身后,试图把那些奇怪的感觉抖掉,敷衍道:“那真是极好的。”
李觉阳却忽然顿住,周飘飘一时不察,猛地撞上他的后背,当即便像撞上铁板一般,鼻尖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飘飘捂着鼻子瓮声瓮气,怒道:“你停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李觉阳却答非所问,睨她一眼,问道:“那你可坐过月照千里白?”
飘飘一怔,嗓尖儿像堵了什么,那天情景闪回似的在脑海中涌现。
汾都的清晨,策马疾驰,背后温热的胸膛,那张突然放大的俊脸正漾着痞笑,还有那一句掷地有声的“臣的千里白,只载心爱之人”。
见她不答,李觉阳有些奇怪地追问道:“你怎的不说话?”
“不曾,”飘飘这才猛然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张了张口,斩钉截铁地否认,“我这种人,怎么有资格坐燕将军的坐骑。”
“说的也是,”李觉阳并未察觉她的不对劲,而是一脸憧憬地望向远方,“阿擎兄的坐骑,自然是要全天下最好最厉害最聪明的女娘才配得起,肯定不是你能坐的。”
周飘飘:……
周飘飘见他沉浸在美好幻想中,已然是将“阿擎兄”当天上月来崇拜,不由得嘴角一抽,决定还是不打破小迷弟对燕风驰的好印象了。
……
李觉阳的坐骑叫作乌骓踏雪,顾名思义,此马高大健壮,通体乌黑,但四蹄却生得雪白,故有“踏雪”之名。
他给周飘飘挑的是一匹桃花马。
因其浑身雪白,生有棕红斑点状的毛,且状似桃花而得名。此马性情温顺,很通人性,比较适合像周飘飘这样从未骑过马的人。
李觉阳牵着桃花马,十分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目光温柔似水,投向飘飘时却又陡然成冰,不耐烦道:“上马你应该会吧。”
周飘飘:……
四皇子当真是驰名双标。
周飘飘上次骑马还是小学时随父母去草原游玩,但她也不想在这中二货面前丢了脸,干脆上前几步,比量了一下高度,凭借记忆左脚踏上马镫,摇摇晃晃地往上爬。
李觉阳颇有些看不下去,十分嫌弃地伸手去扶她腰间,没成想指尖还未碰到飘飘裙摆,身后便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好啊你,李觉阳,你竟敢在此私会小女娘!”
被点名的四皇子猛地将手抽回来,背在腰后以证清白。
而周飘飘则被这一嗓门儿吼得骤然失去平衡,脚下一滑,十分干脆地一头栽进草丛里。
脑门儿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周飘飘心里怒吼。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来人显然也没见过有如此场面,连忙跑过来,和李觉阳一同手忙脚乱地把倒栽葱似的周飘飘扒出来。
李觉阳肝火直冒,抱怨道:“都怪你,吼什么吼啊,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来人显然也有些委屈,小声辩解道:“我哪知道她会摔下来,再说了,好不容易休沐,你都答应过来找我玩了,是你违背约定在先!”
“新鲜小葱”周飘飘七荤八素地看着眼前这俩人,只觉得脑中混沌,世界仿佛天旋地转。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李觉阳反驳道,“我只是说考虑一下,谢真宜,你不要在此胡搅蛮缠。”
谢真宜黛眉一拧,一把将飘飘半边身子掼在地上,飘飘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又狠狠地摔了回去。
周飘飘泪奔。
这个只有我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她拍拍手猛地站起来,宛若雨打芭蕉一般指着李觉阳骂道:“你说谁胡搅蛮缠,你分明就是答应了我,在这私会不说,居然还倒打一耙!”
眼见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燃起来,周飘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摆了一个休战的姿势,又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小姐你误会了,我只是仰慕四皇子骑术精湛,慕名求学罢了。”
谢真宜半信半疑道:“真假?你们真的不曾有过关系?”
周飘飘又竖起三根手指:“若有我天打雷劈。”
“好吧,”谢真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蹲下来,帮飘飘掸去衣袍上的土,大大方方道:“看来方才是我误会你们了,真是对不住。”
飘飘道:“无妨,我叫周飘飘,还未请教小姐大名?”
“周飘飘?你母亲就是那娼……”谢真宜话说了半截儿,又被李觉阳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捡了半天才捡回自己的声带,垂首歉然道:“我是谢真宜,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飘飘妹妹,方才都是我口快,你别介意,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
“没事,”飘飘微微一笑,这种称谓她听得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只可惜自己无法为逝去的赵夫人正名,颇有些遗憾罢了。
“不不,我爹爹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谢真宜却急了,她摸遍全身,最终只摸出一个水袋,埋头双手诚恳奉上道:“我没带什么东西,这是府上亲自酿的虎鞭酒,算是我给你赔罪了。”
什么酒?
周飘飘睁大眼睛,一时觉得这对于自己来说有些太过超前。
谢真宜不明所以:“虎鞭酒,这东西可好了,它……”
“行了行了,”李觉阳嫌弃地摆摆手,“骠骑大将军就是这般教你的,拿这东西给女娘赔罪,当真是粗俗。”
“你说什么呢!”
骠骑大将军?
如果她没记错,骠骑大将军谢江来,便是同燕风驰一起跟随圣上打天下的那位,曾立下赫赫战功,原来真宜阿姐是他的千金。
这一趟倒是来得值。
这两人说五句话四句都在拌嘴,倒真是一对活宝。
为了避免战火重燃,飘飘忙将两人拉开,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道:“你们不要吵了,真宜阿姐,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这酒……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四皇子,方才我左脚踩上去便使不上力,才摔了下来,这是为何?”
两人不是蠢笨之人,老老实实捡着台阶便下,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她两句悄然化解,这才避免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发生。
李觉阳虽说为人脾气暴躁,但好早对骑术当真有研究,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句句直切要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飘飘竟然能自己策马而行了。
谢真宜骑一匹金眼玉花,三人迎着夕阳并驾而驰,微风拂过青草香,边聊边笑,时而纵马狂奔,好不惬意自得。
李觉阳感慨道:“我幼时,便是阿擎兄教我骑术,他说漠北的儿郎个个都是马上好手……”
飘飘眯着眼,正欣赏落日余晖,却忽然发现地平线那边有一个疾驰而来的黑点。
她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而后定睛一看,不是别的,正是月照千里白撒蹄狂奔!
而燕风驰伏在马背上,身下一摊干涸的血迹,不知是死是活。
周飘飘忙急拽缰绳,桃花马嘶鸣一声,蹄下卯足力气朝着月照千里白处疾驰,高喊道:“燕将军!燕将军!”
李觉阳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正是燕风驰将军,不过我们都唤他阿擎……喂,周飘飘,你去哪儿?!”
他停下马,下一秒,李觉阳眦目欲裂。
“阿擎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