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请求
来人声线低沉有力,让人联想到百年松柏,清高俊雅。
霁云轩内几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一名老翁正站在身后,虽逾花甲之年,身形清癯,但其脊背仍挺如大怀之梁,极有风骨。
李觉阳忙作揖道:“老师。”
身旁桎梏一松,周飘飘也跟着一并行礼道:“见过杨学士。”
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四皇子的老师杨啟便就是眼前这位老翁。他略一颔首,身旁两名侍卫立即退下,这才沉音开口:“你便是周家娘子?”
飘飘道:“正是。”
“不错,”杨啟捋了把胡须,看向一旁站得笔直的李觉阳,问道,“方才周娘子说的话,你可曾听进去了?”
李觉阳抿唇,似乎是想到刚刚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不由不满道:“一介女流之辈,又不曾读书认字,满口胡说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飘飘暗自腹诽,我就知道。
“荒唐,”杨啟震怒,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能拿戒尺去敲这冥顽不灵的脑袋,“我倒是觉得周家娘子说得很对,这些都是你身上的毛病。你若真想往后造福百姓,须得与民同心,而不能像这般自狂自傲。”
紧接着,杨啟又凑近低语。
“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这女娘既能一眼看透你身上问题所在,那便说明昭妃此举甚好,待日后圣上立储,也有人可帮衬你几分。”
周飘飘默默地站在一旁,只是竖起耳朵,试图偷听两人在密谋些什么。
只可惜信号接收失败,她只能看见李觉阳调色盘一般变幻莫测的脸色,精彩仿若变脸大会
飘飘立马低下头,在脑海中将这辈子所有的伤心事过了一遍,才强忍住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李觉阳这厢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向来是很崇敬老师的,能跟从杨啟求学,也是磨了父皇好一阵。如今看老师也站在那刁妇那边,只好不情不愿道:“弟子谨遵教诲。”
旋即,他又转向周飘飘,眼里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颇有些不屑道:“不过某些人也不必想通过此举来引起我的注意,若是想当皇子妃,像你这般是远远不够格的。”
周飘飘:……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让眼前这个自大又臭屁的中二少年有这种想法。
飘飘呵呵一笑,懒得搭理这中二病,心口不一道:“四皇子真是多心了,我等乡野村妇自然不敢高攀。”
她刻意将“乡野村妇”四个字咬得极重,在唇齿间滚了一圈,又化作绵绵细针,给李觉阳伤口补了几刀。
他忽然觉得无比烦闷,又不知为何,只好冷哼一声,不再理睬这个无礼的女人。
待授课开始,周飘飘这才发现杨啟今日讲的是《九章算术》。
她自高二起就没有学过文综,自然见到那些之乎者也就仿佛见了陌生人。
但《九章算术》是她曾在高中组织的奥赛社团专门研究过的,为此还专门写过一篇论文,此时他乡遇故知,飘飘不由得泪眼汪汪。
然而一旁的四皇子却仿佛不通此道,一见书本,便有些愁眉苦脸。
这一来二去间,杨啟已经出好了题。
周飘飘定睛一看:
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
上禾二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
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
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何?
原来如此。
飘飘唇角勾起一个了然的笑容。
这题看似复杂,但只需将其拆解为一道三元一次方程组,再根据关系列出式子,最终求解便是,算不上什么难题。
她瞟了一眼题目,便开始唰唰落笔。
然而宫中谁都知道,他李觉阳最不精通算数了。
他一看那题便觉得头大,什么一禾二秉,去雇些人数数不就行了,为何还要花大力气来算,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
李觉阳今日被这周家娘子摆了一道本就烦闷,再加上又是平日最不喜的算术课,更可恶的是,那女娘居然很快有了思路,往那一瞥,已然是写了大半面。
他忍不住开口道:“你写字能不能小点声,真吵。”
飘飘乖乖地“哦”了一声,别扭地抓着笔杆,果然放低了声音。
见她如此乖巧,一身毛病的四皇子又气不顺了,恨恨地捏起笔,蘸墨、落笔皆用了极大气力,墨点飞了半尺远。
周飘飘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疯,干脆搬着座垫挪远了些,专心致志去解她的方程组。
一炷香过后,杨啟来查看二人进度。
李觉阳自然是什么都没做出来,待他又去看飘飘的卷面,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儿,在一通鬼画符中艰难找到了答案,这才赞叹道:“周娘子这可真是妙法,妙哉妙哉。”
“学士谬赞,不过是碰巧罢了。”
飘飘挠挠头,又看向四皇子,再看他空白一片的纸面,心下已是了然。
她心里的小恶魔几乎翻了天,控制了半天面部表情才故作不经意问道:“怎的,四皇子如此学识渊博,竟没能解出来吗?”
李觉阳恼羞成怒地捂住桌子,这下气得牙根儿痒痒,恨不能缝上这张作恶多端的嘴。
但又想起适才杨啟所言,他只好强压下怒火,咬牙切齿道:“还、请、周、娘、子、赐、教。”
飘飘爽快道:“好说。”
这话一出,反倒是李觉阳愣住了,腹中准备的话皆堵在嗓子眼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飘飘很快又道:“但是我有一个忙,还得麻烦一下四皇子。”
就知道你这女人没那么好心!
他虽不情愿,可父皇过几日便说要考问他的算术能力,自己如今这般自然是上不了台面,只好勉强如了那女人的愿:“你且说便是。”
飘飘见计谋得逞,心下畅快,不由笑得两眼弯成月牙。
她本就生得甜美,这一笑更甚,像漠北进贡的维多利亚果,沁人心脾,李觉竟一时看得有些口干舌燥。
周飘飘自然看不出后者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哼着小曲儿,抓起纸笔便大方坐到李觉阳面前。
倒是后者尚没反应过来,温香软玉已在怀,一股从未有过的香气扑面而来,耳尖倏然一下红了。
李觉阳没想到这女人竟如此不知廉耻,孤男寡女,竟直接靠在刚见一面的男人怀里,这、这成何体统!
他结巴道:“你、你这女娘,讲题就讲题,凑那么近做什么,不、不知羞耻!”
周飘飘抬起头,与两人之间半米空隙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不知道这中二少年脑子里又脑补了些什么,难不成还要她出去讲不成?
宁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四皇子论短长。
她暗暗给自己顺了把气,忍气吞声绕到书案对过,撩眼看他:“这样总可以了吧,皇子殿下?”
李觉阳垂下眼,看见的便是飘飘挺翘的鼻尖,再往上,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这才发觉,近的连这女人有几根睫毛都数得清楚。
可以什么可以!
明明更近了好吧!
飘飘才想不到李觉阳心里都在想什么,不愿耽误用晚膳的时间,不顾他如何争论,只大大咧咧将纸一铺,专心致志地讲起了题。
……
一连几天,刚脱离大学生活的飘飘又过上了朝五晚九的生活。
每日天不亮便被青罗叫起来,对着一书之乎者也打盹犯困,偶尔有算术课能提起精神,其它时间没睡过去便已是对杨学士的尊敬。
她握着笔,深感自己重回高三了。
好容易熬到这周最后一天,飘飘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休沐,上午在家里大睡一觉,下午便换了身爽利的衣裳,收拾妥当去明枫宫寻李觉阳。
她笑得人畜无害:“四皇子,莫忘了还欠我一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