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学无止境
坐到书案前,周飘飘还有些恍惚。
燕风驰与周伯乾将于今日下午出兵西凉,因此将飘飘送到明枫宫便先行告退了,周飘飘晃神间,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走的。
“臣的千里白,只载心爱之人。”
唯有那句话反复萦绕在她的心头,仿佛一条麻绳,将心脏捆缚起来,让飘飘有些喘不过气。
她分明记得,燕风驰今晨是同她一起骑月照千里白而来。
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燕风驰失忆了吧。
周飘飘百思不得其解,面上虽不显,但她垂着头,目光无神地盯着手中茶盏,干脆和那一圈圈涟漪大眼瞪小眼。
昭妃见她茶盏一口未动,不由关切道:“飘飘,怎的,本宫看你有些心不在焉?”
“啊,没什么,”飘飘被她一句话从思绪里猛地拽出来,有些慌乱捧起杯子一饮而尽,胡乱搪塞道,“只是初入宫中,有些害怕罢了。”
“害怕?”
昭妃见她如此,忙拎了块帕子替她拭去唇边水渍,然后将手帕放在她掌心,“本宫刚进宫时也有些惶恐,人人都说皇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这世界哪里又不是如此?”
周飘飘攥紧手中的帕子,纹绣摩挲过掌心,有些痒。
“唯有自身强大,方才能安身立命罢了。”
飘飘颔首,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轻声道:“姑母所言极是。”
昭妃道:“本宫托人寻了这宫中的规矩和一些大家典籍,今日你便在这里学习,往年你父亲不在,寿宴便不曾邀请过周家人。”
“你头一次赴宴,也多做些准备。”
说罢,她一拍手,四名宫女便抱着四摞半人高的书卷从门中进来,依稀可以看见上面露出诸如《女诫》之类的字样。
周飘飘手一抖,神色复杂地盯着那几摞书卷,仿佛不是书卷,捧的是四座断头台。
她头脑飞速运转,试图挣扎道:“姑母,这未免有些太多了吧,皇后寿辰不过还有半月,我压根儿就读不完。”
飘飘说着,竟还真的抽噎起来。
“我自幼便没读过书,也不曾识过几个字,让我看这些,与对牛弹琴有何意。”
所以快快放我走吧。
昭妃见她一副可怜包子样儿,不由得心生怜爱,又想起家中那曾有过几面之缘的二嫂,叹了口气道:“是周家委屈你了。”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周飘飘脸上一瞬间多云转晴,灿烂一笑:“当真?”
“当真,”昭妃抬手,命人将书卷收起来,斟酌半晌道,“四皇子束发之后,一直跟从翰林掌院学士念书,待本宫去问问,能否让你一同,有人在一旁教导,也好过你自己摸索。”
多云转晴天霹雳。
周飘飘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嘴角抽了抽:“掌、掌院学士,我才疏学浅,恐怕……”
“你不必担心,圣上疼爱四皇子有加,本宫在掌院学士面前也是有些薄面的,待本宫一会儿传个信儿便是。”
倒也不是担心这个。
周飘飘欲哭无泪,看着姑母一脸关切的表情,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这根大腿的可抱程度。
自从那个该死的冒牌世子出现在她生命里之后,不仅是地狱开局和地狱难度,甚至连运气都开始走背字,有逐渐向地狱靠拢的趋势。
回想起那日还觉得自己完成了支线任务的周飘飘恨不能穿越回去抽自己三个大嘴巴子。
可箭在弦上,周飘飘不得不咬牙发了出去:“那便多谢姑母了,能同皇子一齐读书,侄女三生有幸。”
昭妃道:“难得,你一小小女娘,竟有如此觉悟。”
周飘飘一脸深明大义,抚上自己的胸口,道:“古人云,学吧,学无止境,太深了。”
昭妃道:“这是哪位古人所言?”
周飘飘道:“范德彪。”
昭妃道:“出处是何?”
周飘飘道:“《马大帅》。”
昭妃露出困惑的表情,却又见她一脸笃定,只好道:“本宫不曾听说,看来是学识还尚浅薄,日后也需精进一番才行。”
周飘飘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这都是我们21世纪的宝贵财富罢了。
用过午膳,飘飘在明枫宫小憩了一会儿,便被拎起来一脸困倦地扔进了霁云轩。
崇帝崇尚学识,认为唯有教育才能兴国,便特辟一处僻静之地,命专人把守,只供皇子公主学习所用。
屋内已有一男子端坐案旁,从飘飘的角度,只依稀看得见侧脸。
男子下颌线分明流畅,眉峰锐利,若轻扬之剑,虽说是少年,但已有桀骜不驯之感,倘若燕风驰是最浓重漆黑的夜,他便是晌午最肆意热烈的骄阳。
单是坐在那里垂首温习功课,都让人觉得盛气逼人。
这大约就是四皇子了吧。
周飘飘在门口观望一会儿,见四下无人,便抬腿走了过去,行礼道:“臣女周飘飘见过四皇子。”
李觉阳执笔,兀自于纸上龙飞凤舞,连眼皮子也懒得掀一下,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滚出去。”
周飘飘震惊了。
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呢!
虽说昭妃曾经提过四皇子脾性倨傲,不易相处,但周飘飘穿越之前好歹也是年满二十周岁的成年人,如今被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小屁孩儿点着鼻子骂,自然是跨不过这道坎。
她一叉腰一抬头,理直气壮道:“我听昭妃娘娘说四皇子知书达理,如今却这般对一个女子,难道不是驳了她的面子?”
李觉阳这才舍得分她一点儿目光,默不作声盯了半晌。
哼哼,被我说中了吧。
不过是个没礼貌的小孩儿罢了,飘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是得姐亲自出马。
李觉阳良久不发,就在飘飘以为对方已被自己所说折服,马上要道歉三连外加邀自己入座之时,剧情忽然急转直下。
他忽然剑眉一扬,言简意赅道:“来人,把这无礼的女娘拖出去。”
什么?!
周飘飘再次震惊了,眼见两旁的侍卫上前制住她的胳膊,忙挣扎阻拦:“各位兄台,各位兄台误会了,我是奉昭妃娘娘之命跟从掌院学士求学的,我是大大的良民!”
“不是四皇子,你这是何意啊。”
李觉阳站起身,虽尚未褪去稚气,但眉目间不掩张扬,不难看出日后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只见他步步逼近,居高临下道:“跟你这般乡野村妇共处一室,有辱皇家颜面。”
周飘飘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什么知书达理,什么脾性倨傲,她这才明白,这分明就是个中二病少年罢了!
无妨,看她怎么手撕熊孩子。
飘飘毫不畏惧,明亮的双眼直盯回去,一字一句道:“四皇子,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乡野村妇,我父亲宁远将军跟从圣上征战多年,我是实打实的武将之后、将门之女。”
“再者,乡野村妇又如何?若四皇子迈出这皇宫看看,会发现大怀本就建立于乡野之上,这天下众生悠悠百姓,谁不出身于泥泞,即便是四皇子您,那也是吃着百姓的粮,用着百姓的物,与百姓无异。”
李觉阳瞳孔倏然紧缩。
“都说四皇子知书达理,只是脾性倨傲,我看并不如此。殿下出身高贵,是天上月,檐下雪,根本不知底层百姓如何,所以才自恃尊贵,口中才会有平民与贵女之分。”
“依我看,四皇子这般,才是有损皇家颜面,有失皇家风范。”
两旁侍卫听得汗如雨下,纷纷为这个口出狂言的女娘捏了把汗。
李觉阳不为所动,但眉关紧锁,目光如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下一秒就要将她烧成一把灰,拿去给殿前的湘妃竹做养料。
周飘飘却恍然未觉,她壮着胆子,一口气输出道:“恕我直言,像四皇子这样的人,若一直无法体恤百姓疾苦,无法共情他人之难,即便再学富五车,终究也只是空谈罢了!”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李觉阳还未开口,便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