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
杀了你？
为什么？
方才呆呆地注视着眼前这名老者的双瞳：那原先饱含温和的眼神中，此刻却蕴含着一片平静的死寂。
怎么上一刻还慈眉善目对自己循循善诱的老者，忽然一下子就要寻死觅活了？
一阵恍然，方才扭过头望向相片中的那位美丽妇人，若有所思。
“难道是因为爱么？”
面对方才的疑惑，老者陷入了一阵沉默。
脸上叠在一起的皱纹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爱…和死亡是极其相似……”
“它们都是人世间最隆重，也是最卑微的……是最无可奈何，也是最猝不及防的大事。你无法预料它何时来临，可一旦发生就不能回头。”
随着一声叹息，老者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这处阳台的下方。
而顺着老者的视线看去，
朵朵不自觉地在方才的脑海中，发出了一声惊叹：“达令~！这里简直是天堂吧？”
由于先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老者和星空上，所以就连方才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这座古宅的后方，竟然藏着一座清雅宜人的花园。
无数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泛着夜晚的露水，竞相在这座幽僻静谧的花园中盛放着。
老者望着这座私人花园，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怅然。
“孩子，你先前说，与死亡比邻而居之人，比起生与死的问题，一朵花的微笑更能深入他的心中。是吗？”
“可是……任何的‘有机物’，在与我接触以后，都会迎来【死亡】。”
“因此我又怎么会见到花的微笑呢？”
“但……”不经意间，老者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温柔的笑容。
“她却是个十足的花痴——尤其热衷于研究纷繁复杂的花语。”
“她曾跟我说过，洁白无瑕的白玫瑰，象征着纯洁的爱。同时这也是她最喜欢的花朵……”
老者的眼神中满是对过往点滴的追忆和不舍：“每天清晨，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在我胸口上，插上一朵洁白的玫瑰，并叮嘱我不要使这朵玫瑰凋零。”
“可惜因为我的粗心大意，玫瑰花往往消耗得很快——她为此可没少唠叨我……”
“所以……”讲到这里，老者顿了顿：“她毕生的两大心愿之一，便是拥有一座这样的玫瑰花园……”
“而为了实现她的心愿，为了给她一份惊喜……”
“我尽己所能地搜罗【禁物】，想借助那些奇妙的权能，来打造这座花园——一座能够容纳【死亡】的花园。”
“然而……”老者的眼神一黯，其中蕴含着无以言表的悲伤。
“在这座花园完工以前，她便彻底地‘离开’了我……”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想不到……”
“我不仅无法触碰她……”
“不仅无法为她抹去泪水……”
“哪怕是想亲手摘下一朵玫瑰，作为礼物送给她——我都无法做到。”
听着听着，方才也被这段悲剧背后所蕴含的哀伤所感染，沉默不语。
“而在她‘离开’以后……我于此世间便再无留恋。”
“这座花园也不再是我为她打造的礼物，反倒是成为了埋葬我们过往的坟墓……”
“多么讽刺啊。”
老者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孩子你能明白吗？”
“我所掌握的【死亡】并非是至高神赐予我的【恩赐】，而是【诅咒】！”
“这份诅咒对僭越之人的警示——”
“那位于高天上的神座，从来都不是为你我预留的位置。”
说着说着，老者的眼中被不知是愤恨还是悲伤的复杂情绪给填满了。
“自我成为【死亡】的那天起，与其说我掌握了【死亡】，倒不如说我从此受到了【死亡】的支配……”
“这令我日夜楚痛，却又求死不得。”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谁能想到……一个在无意间便可能为他人带来【死亡】的人，竟是无法给自己带来解脱……”
“所以……”
老者的语气中充满了执着，又一次的向方才请求道：
“请你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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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听到老者的请求，
方才觉得自己的嘴唇有点发干，喉头也有些微的颤动。
“可…为什么是我呢？”
“按您先前所言……您应该已经算是神明一类的存在了吧？”
“既然如此……”
“区区一阶【学徒】的我，又怎么可能具备弑神的力量啊……”
此时的方才，说话有些吞吐——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某种十分危险的猜测。
而在下一瞬，
方才的这一猜测便得到了印证。
……
老者目光灼灼，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为【死亡】送葬的人并不多。但你，绝对是其中一个。”
“其实，先前与你相遇时，我便发现了……”
他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了方才的胸口：“你的身上，应该藏着一件承载了【贪婪】的【禁物】吧？”
虽然方才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其内心已是十分震撼。
老者见方才沉默不语，微笑道：“你不想就这么承认，说明你很谨慎，这是一件好事”
他的语气忽有些轻蔑：“毕竟，御兽联盟中的那些‘大人物’，可不会任由一个私自携带【绝密级·禁物】的人肆意行动。”
聆听老者的建议，方才微微颔首。
老者继续道：“可惜对我而言，你承认与否都没什么区别。”
“因为，我能清晰地感受得到……你体内那股熟悉的气息。”
“就像你先前所说——见到我时，你会没来由地感到心中有些悸动一样。”
方才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陷入了沉思。
“当然，让我作出判断的，也不光是因为那道熟悉的气息……”
“还记得你接过【封魔贴】时，你的指尖在无意间与我触碰到了么？”
老者见方才神情微变，淡然一笑。
“那是我对你的第一次试探。”
“只有拥有与我同等或是更高等权能的存在，才能够免疫【死亡】的触碰。”
“那么，第二次试探便是在餐厅咯？”悟性极高的方才反问道。
“没错。”老者笑了笑：“我所谓的小把戏，其实就是稍稍释放出了一丝属于【死亡】的气息。就结果来看，你的两位同伴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而你却全然没有受到一丁点的影响。”
“但那个时候，我还无法确认你身后的那位存在究竟是谁……”老者悠悠叹道：“而此时此刻，当你我独处时，我终于确定了，你身上的那件【禁物】承载的便是属于【贪婪】的权能！”
“换言之——你，就是被【贪婪】选中的人。”
老者忽的摇摇头，低声呢喃。
“真是没想到，那个异常谨慎的家伙，这回竟然如此的冒险……”
听着老者那好似在怀念老友一般的语气，方才挠了挠脸颊，提了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您……和那位【贪婪】，关系很好吗？”
“并不！！”
老者语锋一转，甚至刻意拔高了语调：“恰恰相反，我和他的关系很差。”
“特别差！”他又强调了一次。
方才掩面：我早该想到那个总是“嘿嘿”笑的贱人，人缘不会有多好的……
不过念及至此，方才的表情也有些古怪，疑惑道：
“那您仍然希望我来给您‘送行’么？”
“呃，我是指，我身上可是带着那个很讨人嫌的【贪婪】的气息啊……”
“这倒是没有关系……”老者笑了笑。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贪婪】对【死亡】有着天然的克制效果。”
“而你作为被【贪婪】选中之人，便是能够达成我心愿的最佳人选。”
“那如果我做不到呢？”方才眼神闪烁，想要竭力避免那个残酷的选择。
老者异常地坚持：“不会的……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做到——因为这就是【贪婪】。”
“所以……孩子，请答应我的请求吧。”
……
面对老者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
方才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
“老先生，您的这个请求……恕我实在无法答应。”
方才的回答，着实出乎了老者的意料。
“孩子，难道是因为我付出的‘筹码’不够吗？”
老者语气迫切道：“倘若你答应了我的话，我可以将我这些年来搜集到的【禁物】尽数送给你，祂们就被我藏在……”
“不，并不是……”
方才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打断了老者的话语。
“虽然，我不清楚那位【贪婪】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他是神使，还是魔将）。”
“但没来由的去杀害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方才的话语，令老者陷入了一阵沉思。
“您先前一直在强调，我是【贪婪】选中之人……”
“然而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何要选中我，我也根本不在乎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况且，最重要的是——”
少年坚定的声音响起，虽然音量不高，但是其中依旧蕴含着不卑不亢的少年意气。
锐意十足的声音，好似能刺破夜的阴影。
“我既不是【贪婪】，也绝不会成为他的棋子！”
“因为我——”
“就是方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