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能打十个
熹微舟的驭席内，最显眼的是一位身着华服的老者。老者的手指修长，虽然满布的皱纹显示它们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活力，但此刻它依然紧紧地握在舵盘之上，为行舟内的每一位成员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舵盘转动的“嗒嗒”声完全被风雨声掩盖住了，但是老者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伙计正在全力配合着他。
老者本有着一副浓密漂亮的白胡子，不过此刻它已经被汗水浸透，东一捋西一撮地散乱在他的胸前。
胡子底下，是一双肌肉虬结的手臂，死死地箍在了老者的腰上。手臂的主人比老者高出一头有余，他背贴着一道粗壮的立柱，手腕粗的缆绳在他的胸口和腰部缠绕数匝，将他死死地绑定在立柱之上。
“‘熹微’实在是太棒了，我相信整个安古陆上再也找不到第二条比她更棒的行舟了！”
虽然唯一可以交流的对象就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后，但是老者也不得不用吼叫的方式将他的言语送进对方的耳朵。
“天字一号舱的卜先生说他这辈子第一次坐行舟的时候，那条行舟的主人就是这样向宾客们夸耀的。”
老者身后传来的回应声低沉而浑厚，轻松地压制住了舱外暴风雨的咆哮。
“然后那条行舟就从天上掉下去了，卜先生和他的妹妹是唯二的幸存者。他还说幸好您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傻瓜，应该能够平安地把他送到终点。”。
“普肃舟的杜傍山？那个脑袋里只有金元的蠢货，连备用栈石舱都敢改成客舱，活该一头扎在山腰上，变成一滩肉酱！傍山、傍山，哼，这也算是人如其名了。”
“我好像记得杜先生连份肉酱都没能剩下，直接被烧成飞灰了。作为行舟业的耻辱，他起码给我们这些同行留下了一个宝贵的忠告：有命才能赚钱！”
低沉的嗓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将音量调低了好几档，咕哝道：“要是没有那次不幸的事故，我想，我们的舱位配置还会是和那条完蛋的普肃舟一模一样。”
自从行舟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以来，拢共也就发生过这么一起舟毁人亡级别的惨痛事故，每个业者都耳熟能详。
最要命的是，普肃舟的罹难者名单内，赫然出现了奇凌国主嫡亲二妹的名字。
奇凌国以女性为尊，而国主陛下又并未成婚，所以，这位随着普肃舟葬送掉的大人物，竟是堂堂大国奇凌的储君。
那奇凌国主洛瑕，可是一位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抢下王冠的狠角色，痛失至亲，哪会轻易善罢甘休？
正巧那段时间，她的国库略为空虚，洛瑕陛下便放出话来，如果没有一份足够有诚意的道歉，她管叫天空中再无一条行舟。
杜老财一辈子攒下的家当直接搬了家，连带着整个行舟业内每一位东主都刮尽了腹中的油水，才让那位陛下飨足，答应不再追究此事。
这等晦气事自然不值得广为宣扬，就连那虬臂壮汉也不知晓内情，否则，他也不会在老者面前提起这陈年往事，来触他的霉头。
“嘿，臭小子，老头子我年纪是大了点，可是这双耳朵依然和我熹微舟一样灵敏！”
老者冷蔑一笑，却也不忘继续控制着舵盘，努力将行舟从一个凶猛的侧倾中慢慢摆正。
“要不是老子我变着法子搂钱，你小子哪有机会进得了衔璜宗？你小子哪有机会修炼那通天大道？你小子哪有这等风光，人人见到你都要躬身问一句：‘何真人好！’？”
“哦，这不是何真人现在还在您的行舟里打杂么？”半点修士那种仙风道骨都欠奉的壮汉嬉笑着说到。
“崽子给爹打杂，天经地义，叫你声真人，你想还反了天了？”
“不敢，不敢。可是我认真想了想，您凭这一条行舟，愣是供养起我这么个大修士，真是个来钱的好买卖啊。”
壮汉何真人舔了舔嘴唇，又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一副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模样。
“我这次回来，去寻那破境的飘渺机缘，能成功的话，不消说，那当然是继续走那通天大道。万一不成，就留下来做一富家翁也是甚好。”
老者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不顾随时而来的颠簸，半个身子强扭向背后，双眼圆瞪，怒视着那壮汉修士。
“何里，你这个逆子！整个行舟圈子都知道你老子我有个二十八岁就修炼到四品修为的出息儿子！结果这出息儿子要回家做个富家翁？你叫你爹这张老脸往哪搁？你要做这富家翁，除非我两腿一蹬，咽气了，管不着你了！”
父上大人连珠炮似的一通训斥，四品大修士何里却权当了耳边之风，甚至连一点点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到老父亲。
他一双精华闪耀的虎目直勾勾地盯向前方，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扫视了两个来回，微微眯缝了起来。
“嘶，老头子，我们有麻烦了。”
“麻烦？什么麻烦？”
老者有点愣神，毕竟年纪大了，脑袋转得就慢，加之刚才的一通咆哮耗尽了气息，让他的思路更加地凝滞。
但多年的经验带来的身体本能不会迟缓。熹微舟那恼人的晃动停止了，整条行舟仿佛突然切入到一片朗朗乾坤之中，天光从舱室前方剔透的盖板上透了进来。
“不要转移话……”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回身，没等一句话说完，儿子口中的“麻烦”就进入到了他的眼帘。
“我的上苍啊！这是什么？”
“堕修，十、百、千，足足上千的堕修。我想，我们是误闯进人家的集会里了。”
任何一个普通人，走在黑乎乎的夜路上，骤然眼前一亮，然后就被上千双眼睛围观，恐怕都会两腿发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老者之所以还能稳住自己的身形，还是靠着出息儿子的双臂足够坚定有力。
“臭小子，打得过么？”
“他们要是肯一个一个来，我能打十个。”
“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别管别人，包括我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