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雨一孤舟
阴云笼罩着夜空。
电浆在云层中集聚着,涌动着,最终漫溢,迸发成漫天的银色利爪,在震撼天地的雷声助威之下,撕裂开浓重的云团,给灰黑色的天幕染上一瞬间的光明,然后在接踵而来的暗色中重新酝酿,等待着下一轮爆发的到来。
然而在狂暴的雷电偃旗息鼓的短短间歇,天地之间也并不平静,被天顶那更加恐怖的威能抢去风头的狂风骤雨乘机彰显着自己的实力。
密集地从天空坠落的雨点狠狠砸在地面上,砸在枝叶间,发出连绵不绝的“啪啪”声,仿佛是催促狂风进军的鼓点;风也积极响应着雨,穿过山谷,卷过树梢,用鬼哭般的“呜呜”声尽情地恐吓着林地间惊慌无措的弱小生灵。
山谷一侧高高的悬崖之上,一只魁伟的雄鹰伫立在自己的巢穴边缘,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崖底由暴风雨执导的闹剧。
谷底那条银丝带般的小溪此刻早已化身咆哮的蛟龙,翻滚着,奔腾着,吞噬一个个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的弱小生灵。
在它近百年的漫长生命里,如这般汹涌的雷暴也是极为罕见的。六次,这是它第六次碰上这种天地逆转般的剧烈动荡。
雷电对于大部分生灵来说,都是能够轻松夺取性命的大恐怖,但是对于修炼雷之灵力的异兽来说,却是上天送来的莫大机缘。
雄鹰回想起当年第一次碰上大雷暴的时候,自己可是勇敢的在天际翱翔,与猛烈的风雨搏击,吸收游离的雷之灵力,在生与死的边缘感悟雷电的无上威能,才获得了远超同类的力量。
这种力量奠定了它成为这片谷地多年霸主的坚实基础。想到了自己的高光时刻,雄鹰抬起了那略微有些缺口的喙部,赏给了老天爷一个自认为最最轻蔑的表情:“老子我当年占过你便宜!”
不巧这时刚好一道闪电炸裂开来,雄鹰的双眼顿时就被闪耀的白光糊了个严严实实。
“这小心眼的贼老天!”它一边咒骂着,一边闭起双眼,晃悠着脑袋。这时,闭眼瞬间的画面传递到了它的脑海里:在一片白光的海洋间,一个梭形的灰影显得格外突出。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眼睛是怎么了?雄鹰有些紧张地抖了抖全身的羽毛,将覆盖在身上的一层水珠甩下悬崖。
作为一只鹰类,它很清楚自己赖以生存的三大法宝:坚爪、利喙和神眼,而那绚丽的雷之灵能,在势均力敌的对手面前远没有自己的肉体可靠。
三大法宝中的利喙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相搏中受损,一旦神眼也失去往日的光彩,暗中窥视这片领地的宵小们就会蠢蠢欲动,自己可能就要将山谷之王拱手交出。
这种王者的交替可从来没有和谐可言,逊位的霸主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死亡。
再次将视线瞄准崖底林地的雄鹰失去了先前的好心情,它感觉自己现在和山谷中仓皇失措的孱弱猎物们差不多了。
弱者就是这样,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旋律,在困境面前,唯有在奏出一段零乱嘈杂的终章之后,敲响生命之歌那最后一个音符。
不过自己为什么还能如此清晰的看到弱者们的每一下心跳?
为什么还能如此清晰的看到一阵阴风将几片树叶扯下枝头,裹挟到半空之中,又被另一道狂风打乱,纷纷扬扬的洒落到四面八方?
为什么还能如此清晰的看到一颗雨点在土地上摔成八瓣,每一瓣中都包裹着几粒细沙轻轻弹起,又再次回归大地?
我还是我,这片山谷的主宰,雷鹰之王!
滚烫的热血涌动在王者的每一条血脉之中,找回了自信的它在脑海中抓到了一丝灵光,它再次昂起头颅,眯缝起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神目,等待着雷光的再一次来临。
随着耀目的白再一次占据夜空,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重新映射在了它的眼底。
雷鹰之王终于安心了,那道梭形的灰影并不是令他恐慌的那种阴翳,那只不过是一条行舟,一种由自大的两脚兽们制造出来的蠢物。
行舟那笨拙的姿态,缓慢的速度,简直是在对“飞翔”这个伟大词汇的侮辱!刚刚离巢的雏鹰都有资格指导它飞行的技巧。
不过雷鹰之王知道,虽然这种可笑造物在飞行的能力上不值一提,但是在另外一些方面,它却远远强过自己。
在许多年前,它曾经亲眼见证,一条行舟上喷薄而出的灵能,将它的伙伴打成半空中飞舞的一撮撮鸟毛。
那个倒霉蛋飞得离行舟太近了,冒犯到了行舟的主人。
所以,面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大朋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视而不见,静静地等待它自行离开。
除掉了心底阴影的雷鹰之王闭起了双眼,无视着风雨的冲刷,安然的进入到假寐的状态。
而在它头顶的高空之中,那条银梭般的行舟之上,雷鹰之王口中的两脚兽们可就没有那么容易和焦躁不安的心情说再见了。
这条“熹微舟”已经是来往于奇凌国国都茂德城与最南边的广黎省之间最大的行舟了,但是作为一条中等行舟,她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一座稳固法阵。
在风雨雷电的魔爪之下,她就像波涛中的一截漂木,前后左右上下不停地剧烈晃动,舟体内随便一个没有被牢牢固定住的物件,不经意间都会变成索命的凶器。
按理来说,在每一条行舟出发前,天象院早已拟定好号称是最完美的路径,不可能将她引入如此险境。
也不知是某位倜傥的博士顶着宿醉列筹指路,还是哪个迷糊的抄录小生走神之后随手勾画,才让倒霉的熹微舟遭此大劫。
舟上每一道对外的门户都被紧紧地关闭着,行舟顶部的观景台上空荡荡的,原本围绕着台缘的一圈漂亮的银色扶手已经不知道被狂风刮到哪里去了。
几乎所有的舱室都浸在黑暗之中,只有处在舟体最前方的驭席散发着暗淡的黄色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