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吃绝户
黎芝无路可退,毅然的走了过去。索性他们就将她也打死好了,她阿妈尸骨未寒,说不定黄泉路上,她还能再见到阿妈。
老村长冷哼一声,转过身示意另外一个男人打开门,一群人便走了进去。
老村长坐在上位,其余人两列排开。本就狭小的堂屋此刻像鱼罐头一般挤满了,将黎芝围在中间。
邓五站在老村长身后,说道,“这妮儿心坏得很,收了钱还敢报警。”
老村长将拐杖重重一放,“报警?你看报警有用吗?”
想到今天王胜男无功而返,黎芝紧抿着唇,没讲话。
老村长自顾自的说着,“到底是长大了,主意大了。黎芝,你也该到嫁人的时候了吧?我看邓大强就不错,今天我做主,你们结了亲,你也好有人照顾。”
黎芝摇摇头,只言不嫁。
邓五嘲讽的说,“可由不得你,要我说直接拿绳子绑了,等生米煮成熟饭,生几个娃绑着手脚,自然就老实了。”
黎芝这时想跑,却被周围的人围住,邓五说的话不似作假,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将她绑起来强行嫁人。
邓大强冲人群的后面冲了过来,对着黎芝道,“芝儿你就嫁给我吧,以后你家的田地俺都帮你收,粮食卖的钱全给你一个人存着。”
见着黎芝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松动,他又小声的附在她耳边,“你要不嫁给我,他们就要把你家的田地都收去,这是我好不容易向村长求来的,芝儿你可别再犯傻了。”
黎芝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的未来。
我嫁给你,然后生儿育女,耕田种地,一辈子都拴在这个小山村里,连节日上桌吃饭都不能。
如果幸运的话,生个儿子,给你家传宗接代。
如果不幸,生个女儿呢,是不是就像文家老婆子一样一直生下去,直到绝经也没生出男娃,然后去偷去抢。
又或者像她阿妈一样,含辛茹苦的养大她们,然后因为一丁点冲突就被暴力杀害。
这就是大山里女人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但这次,黎芝想为自己做一把主。
她孤身一人,再也没有人能做她的主。
人生的选择权,就在她自己手里。
她言,“不嫁,死也不嫁。”
又退后一步,拉开了自己和邓大强之间的距离。
邓大强看着倔强的黎芝,垂下手,落寞的开口,“芝儿,我是真的想帮你。”
老村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黎芝,从前你阿妈在时,没收回田地,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可怜你母女。现在你阿妈走了,你是个女娃了,迟早是要嫁人。如果不是嫁给我们村里的人,那么村里的田地要收回来。”
“村长,黎大狗是我舅父的侄儿,这田也该有我一份吧?”
有一个人开口了,周围的人也接二连三的说道。
“小时候我可吃过黎大狗他妈一口奶,还认过黎大狗他妈做干妈呢,也算半个儿子,照理讲这也不能少了我的吧!”
“还有我,我和黎大狗是发小,早先分地我让过他一回,现在该还给我了!”
周围人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的吵闹烦人。
黎姓在村里也只他们一家,黎芝倒也不知道,自己家和村里人居然有这么多的渊源。
“好了。”
老村长开口了,人们也肃静了下来,只是一双双狼一样发着光的眼睛盯着黎芝。
“这地你们几个私下去分。”老村长点了几个人,皆是那天在文家拦着她们的庄稼汉子,本来沉闷老实的汉子们顿时喜于形色,脸笑的比池塘里开的那朵最大的荷花还灿烂。
这季地是已经收过了,可现在田里的水稻正成熟,还没有开始收割。
要是分到了田,就等于白捡了几百块钱,余下还没分到的汉子们更殷勤的看着老村长了。
“这田,”老村长好似没看到他们的眼神,“文老二挨了打,这田就赔给他家了。”
眼看着竹篮打水一场空,剩下的汉子不依了,却碍于老村长的威望不敢多言,本就黝黑的脸庞此刻更黑了。
老村长咳了一声,看了一眼他们,“不过他伤还没好,今年这田是没法收了,你们几个就去帮着收,粮食一人一半。”
虽然没分着田地,但是好歹也有粮食也成,剩下的汉子这才将不满堪堪遮掩了几分,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他们各自瓜分完了黎芝的田地,却都集体忽略了她。
黎芝站在中间,明明寸步,却好像是两个世界之遥远。
人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就只留下邓大强和黎芝。
黎芝招呼他坐下,又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邓大强接过水,解释道,“芝儿,我不是想要你家的田地,我就是想着你一个人处境难,我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是真的想帮你。”
黎芝也喝了一杯,她今天走了一天,到家了又瞧了这么一出,又累又渴。
一饮而尽,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回答道,“我知道你心好,可我不想要这样的帮助。田地他们要就尽管拿去,我一个人也种不了。”
邓大强有些歉意的说道,“芝儿,对不起,我没能护住你。”
黎芝摇摇头,安慰他,“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唉,邓洲礼走之前还让我多照看你,他这才走半年都不到,你就被欺负成这样。我真是无能,连妹子都护不住。”
黎芝瞧见灯花炸出点点星光,她眨了眨眼,“早先洲礼哥哥说我是没有根的芝草,还真叫他给说对了。”
“啊?”邓大强惊讶的看着她。
“等我阿妈头七过了,我就去我阿姐那里,大强,你多保重。”
邓大强站起来,说你走前我来送你,黎芝摇头说不用,只要你有空帮我看着家就行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黎芝就送他离开了。
转身关上门,满堂空寂,她还是不能适应这空空荡荡的家。
黎芝索性把所有粮食全都卖了,被压价,但是也不在意了。她拿着卖粮食一百三十块钱,放入到盒子里面,里面还有一叠。
她连去了几天的文家,却没见文小草出来过,只听到文老婆子一边喂鸡一边骂,死丫头遭报应被狼给叼走了,她这才知道文小草自此她阿妈死的那天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村里有人讲,文小草这是知道自己要遭一顿竹笋炒肉,慌不择路逃进了大山里去了。
进山都四五天了,她爹妈不在意,也没人去寻,估计早就进野兽肚里去了。
黎芝看着这没有边际的深山,不知道该从何处去寻,她跪在地上,日落西山才起身。
要出远门,黎芝将盒子里的钱分别放在包袱里,大部分缝在贴身衣服里。又将床上上邓洲礼送她那本书拿了出来,珍视的抚摸了一会儿夹在书里的邮票上的钟塔,然后又抽出两张绿票子夹在书里,一同放进包袱里。
白秀头七这天,黎芝早早的起来煮了最后一坨肉,将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拿上包袱,祭品纸钱,跪在她阿妈坟前,给她阿妈讲了舅舅们拿了她的买命钱,讲了自她死后村里的人是如何欺负她的。
黎芝又跪着上前摸着冰冷的牌位,闭上眼睛,眼前是一团黏稠的黑,将她阿妈锁在这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她拼命的睁开眼睛,却只见着那阴阴沉沉的一抹白混在黑里面。
纸钱烧完了,灰烬被风吹着撒向远处,黎芝抚着吹乱的头发,跟着望去,山下的路已经修好了。
她和邓洲礼跌落下去的那片绝崖,如今已经修成了连轿车也能开过的大路。
世人都论因果。
如果不是她脚滑带着邓洲礼掉了下去,文老婆子也不会捡到他的包袱。
又拿着包袱送到他家的时候发现四下无人,心生贪念偷了她家的猪。
如果不是她贪玩跟着回舅舅家,留她阿妈一个人在家。
只要其中一个如果变成现实,她阿妈怎么会躺在这漆黑冰冷的底下。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清晨第一声鸡鸣响起,远处白昼之光漫舞着,她大步走在新路上,就像是要出征的将军。
她大声告诉自己,“向前走,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