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误会
山中不知岁月长，一眠一眠，又至天亮。
一大早的，邓业国拖着那副笨重的身子上了山，后面跟了五六个叔伯汉子，各挑着猪肉鸡鸭，锦缎，鞭炮。
邓洲礼上前扶着他气喘吁吁的大伯，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上山。
邓业国紧抓着他的肩膀，激动的说道，“列祖列宗保佑！我邓家竟有个文曲星下凡，洲礼，你这回可是云城的榜首！”
说完，邓业国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了他。
邓洲礼淡然的拆开，他对自己的成绩早已了然于胸。
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的盐城，邓业国状似埋怨的说道，“早知道就填个北平的了，你这成绩，上盐城大学有些亏了！”
“大伯，我的这个专业的话，盐城要比北平好些。”
邓业国啧了一声，摸着他的小胡子走开了。
哪儿会有比首都还好的地方。
邓业国来找白秀，请她帮忙找几个婆子做一顿喜宴，又颇为自得的告诉了白秀今年的榜首是邓洲礼，成功收到白秀的一通彩虹屁，才心满意足的回去。
白秀将躲在房间里看热闹的黎芝给抓了出来，让她去帮着添茶送水啥的，就去找自己相熟的几个妇人了。
黎芝过去的时候，邓业国正铺着鞭炮点上。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着，黎芝飞快跑进了堂屋里，心脏飞快的跳动着。
忽然耳朵被捂着，鞭炮的声音小了不少。
鞭炮终于放完了，捂着耳朵的手也放开了，黎芝回头看着穿着彩衣，脸上比平时多了一分喜色的邓洲礼，发自内心的说道，“洲礼哥哥，恭喜！”
邓洲礼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他大伯催着他去祭祀先祖。
黎芝失落的在堂屋转了两圈，又去了厨房，白秀和几个妇人正在做饭。
见不得黎芝来添乱，给她提了两壶水，让她去堂屋里给客人上茶，这时已经来了不少的村里人。
村长坐在主位，黎芝先给他添了茶，又依次往下。
周围人都在聊着邓家这回可真是有脸面，恨不得下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就是自家小子，看着自家小子还在漫山遍野的抓虫逮鸟，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上前踹了一脚。
小孩不明所以，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男人又觉得丢了自己的面子，赶忙让媳妇把孩子抱走，自己又融入到茶友会当中去了。
有人点了旱烟，将黎芝给熏得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赶紧出了堂屋，到坝子里坐着。
身边挤了个人，黎芝一看，大强抱着一个水嫩多汁的桃子，足有一个成人男子的拳头那么大。
他窜到黎芝身边，炫耀似的啃了一口，夸张的摇头晃脑发出享受的声音，惹得黎芝白了他一眼。
大强人长的又高又壮，就是这个举动看起来傻乎乎的。
“想不想吃？”
看着桃子缺口上面的口水，黎芝摆了摆头。
“我刚从那边摘的，可新鲜了。”
大强指了指邓洲礼他们刚走的那个方向，又继续说道，“我刚看到一个树巅儿上的，有大黄吃饭那个盆那么大。芝儿，走吧，哥给你摘！”
“不去。”黎芝说完就准备起身要走。
大强拉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黎芝拍开他的爪子。
“你咋了芝儿，不高兴？还是谁惹你伤心了？”
大强眼尖的看到她半湿的眼睫毛，拧紧拳头作势要打人。
黎芝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开，一边走一边回他：“刚被烟给熏了，你走一边去啃行吗，水都流我衣服上了。”
大强咬着桃子，还是依旧跟着她，“我还说你伤心是因为我表哥要走呢。啊呀，芝儿，就我表哥回来以后，你都好久没出来和我们玩了。”
他又绕到另外一边，继续说着，“要是你不喜欢刚子他们，我以后不找他们就是了，就咱俩玩。”
“你有完没完。”
黎芝提着水壶跑进厨房去加水，再出来，大强又像只赖皮狗似的贴了上来。
茂密的桃林里，两个人影藏在树荫下若隐若现。
“芝儿，你看这个桃儿咋样，哥没骗你吧！”
大强从树上跳了下来，溅起了一阵灰，一整个衣袋里全是桃子，他翻了翻衣袋，献宝似的把拳头大的水蜜桃递给黎芝。
黎芝接过，一边慢条斯理的撕着皮儿，现在的桃子已经完全熟透了，汁水顺着她的手指流淌，一滴滴的没入长满杂草的土地里。
大强把桃儿全堆在黎芝的身边，坐在她旁边剥开了一个桃，咬了一大口，“真甜！”
“你小点儿声。”
“没事，今天他们都去邓洲礼家里了，这里不会有人的。”
大强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回答道。
黎芝啃着桃，听着远处的鞭炮声响，问他，“不是你家祭祖吗？你老娘让你走？”
“今天是我表哥的好日子，谁在乎我在哪儿。邓洲礼又没娘，我阿妈忙着赶着要给他置办东西呢。听说今天大伯就来接他去镇上。”
黎芝瞬间就没了胃口，“今天就走？”
邓大强啃完了一个桃，又拿了一个，继续说着：“对咧，我二伯不是没赶回来么，他去一趟我二伯那里，然后再去盐城。”
黎芝心里各种滋味说不出口。
她是真心实意为邓洲礼高兴的，高兴他如愿以偿的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计划。
很小的时候，就听阿妈说邓洲礼的名字，是他爹请云城最有名的云山寺法师取的。
那山兴许没她们家这座大山高，可邓洲礼他爹是一步一叩首拜上去的。
邓洲礼读初二的时候，他爹就去外面挖煤，赚钱来供他读书。
他性子静，学东西快，成绩永远都是第一名。
从小邓洲礼就和他们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邓洲礼迟早都会离开这个小山村，走出大山，走出八里镇，走出云城。
可是这颗心却那么的酸涩，连带着嘴里清淡的桃香味也泛着丝丝的苦涩。
他会越走越远，再也不会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的记忆里，整片十里山脉都会成为墨色的背景板，小山村是上面灰色的涂鸦。
而她邻居家的小妹妹，就是上面模糊又泯然于其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墨点。
“芝儿，想啥呢这么专心？”
邓大强看着魂不守舍的黎芝，把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
黎芝问他，“大强，你想不想去城里？”
邓大强踩死一只乱爬的蚂蚁，疑惑道，“我去城里干啥，再说这马上要割麦子了。我要去了城里，我爹妈也忙不过来呀。”
“那麦子割完了呢？”
邓大强嘿嘿一笑，“麦子割完了，这不就得准备过年了么，山里那么多野猪，狍子啥的，就趁冬天收一波了。”
黎芝又问，“那过完年呢？”
邓大强奇怪的看着她，“过完年就该准备春种了。你咋想进城了芝儿，城里有啥好的，吃的喝的样样都要钱，还贵。”
黎芝躺在草地上，望着透过树叶照进来的阳光，说道，“城里可以赚钱呀，城里有那么多人，也没见得一个饿死的。”
邓大强摇摇头，也和她一起躺在草地上，说着自己的打算。
“俺不想去，之前去过一次。城里工头要打人，完不成还得扣钱，做差了还得白赶几日工。我也不认识啥人，还不如呆在村里舒服。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娃儿，种种田不挺好的，闲了还可以进山里去打猎。一回家媳妇就做好饭等我了，娃儿长大了就买几只猪喂着给他们当学费，等我老了娃儿们也长大了，可以天天去放牛。”
邓大强没听到黎芝的回答，一转头，黎芝早就睡着了。
他扯了根狗尾草在黎芝的鼻子前蹭，黎芝连打了几个喷嚏醒了。
邓大强恶作剧得逞，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惹得黎芝压着他打。
别说，黎芝看着人小，力气却大。邓大强被打得啊哟叫唤，连连求饶。
“让你作弄我！”
黎芝毫不客气的继续殴打着，邓大强抓着她的小手把她按在地上。
“你们在做什么！”
一阵寒咧的声音从头顶的高地响起，两个人一同抬头望，赫然是冷着一张脸的邓洲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