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也不过是分手
“你觉得我们还能坚持下去吗？”
当我听见胖鲨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个瞬间，虽然没有出乎意料的诧异，也没有如我所料的果敢，但毋庸置疑的是我之前竭尽全力去小心翼翼维护着的最后一丝矜持却随之烟消云散了。随着我先前一直强行稳固着的内心世界的崩溃瓦解，我很清楚，自己又一次被这让人无奈的世界裹挟着，坠回了无间的地狱。
时间回到一小时之前，准确的来说那是在我假期临近结束、还有三天就要返校的傍晚。我当时很清楚，若是我以目前的状况去见了胖鲨，但凡期间与她出现任何的争吵或是不悦，想必日后的感情都会凶多吉少，可在思索再三后，我最终还是把胖鲨约了出来。与其说是因为许久未见其面了有些想念，倒不如说是怕自己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就真的忘了她的模样，不过后来我再一想，兴许当时只不过是奢想着从她那里得到一丝慰藉罢了。
在临行之前，我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镜子里蓬头垢面、一脸憔悴的自己，我自然不能以此等姿态去见自己尚未得到名分的爱人，于是我赶紧跑到后院胡乱地洗了个头好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母亲见状自然是明白我要去做什么，所以对此也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一边感叹着“儿大不由娘”。而我对此也并不在意，只是跟母亲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匆匆地说了一句“我出门了”后，便熟稔地骑上了我的小电驴扬长而去。不过不知为何，路上的风总让我显得有些莫名的烦躁，就连本该存在的喜悦也似乎变得若即若离了。
由于胖鲨家住在城里，跟我家也算不上多远，而且我俩既然是许久未见了，那自然还得是散散步之类的活动比较适合今日的气氛，飚车的话肯定显得有些过了，所以我在找了个停车点把电驴停好了之后，便走到了约定的地点等着她出来。
我站在离她家约莫两百米的路口给她发了“我已经到了”的消息，而后我便不再理会手机上的任何文字，只是一脸漠然地看着不时流过的行人与车辆。一时之间，我竟产生出了一种时间仿佛回到了初高中时的错觉，内心不禁涌现出了当时因为尚且被世俗眼光鄙视的我们，不敢在人前表现得明目张胆，反而只能唯唯诺诺的经营着地下情所赋予我们的紧张与刺激。一瞬之间，我的内心哽咽了，五味杂陈的情绪一股脑的袭了上来，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自嘲，我只能在叹息中，把在心里刚刚翻开的青春纪念手册又搪塞了回去。我抬头看了看垂暮的夕阳，勉强收拾好了心情，唯有今夜，我必须极为慎重，必须以开朗的心态来迎接那久违逢面的爱人，唯有如此，我方才能看见我们日后的一线希望。
又过了约莫五分钟后，随着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在街口出现并走了过来，我沉重的心里也仿佛透露出了一丝曙光，尽管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但我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一直未曾变改的纯粹。她依旧是清纯可人的模样，少女感满满的打扮，一身洁白的t恤下面配着一条水蓝色的牛仔裤，发型依旧是高中生那种普普通通的样式，身上斜跨着一个小包，脸上依旧洋溢着乐观的微笑。而反观我，现在却早已经变得有些花里胡哨，活脱脱就像是一个混社会的小痞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欠我一样，浑身到处散发着一种莫名又消极的情绪。不过无论如何，在我俩遥遥对视了几秒后，彼此依旧是心照不宣地将漫步换做了小跑，彼此向着对方奔赴而去。
“胖鲨！”我会心地笑着冲她唤道，她没回话，只是一股脑地冲到了我身边，期间当然并没有那种电视剧里狗血的拥抱转圈圈，有的只是普普通通与平平常常的并排罢了。我微笑着看着变白了些许的她，调笑地说道：“你还是一样，一点没变。”而她说了句：“有什么好变的，还不是一样。”然后便羞涩地低下了头。就在我为此正感到手足无措一脸诧异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袭了上来，令我仿佛有种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哪一年，难道我还在上高中的错乱感来，尽管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可这与每天在聊天软件上跟我热火朝天的爱人似乎出现了强烈的反差，而这其实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因为我跟她经常异地，而每次异地后再见面都会变成这样的场景，仿佛我俩之间的这么多年都化作了泡影，让人感觉到一切都得重头再来一般的无力。
见我没说话，她突然用我无比熟悉的声音开口道：“去哪儿？”
我闻言也赶紧正了正形，觉得还是慢慢来吧，每次都像是刚谈恋爱一样其实也算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吧，于是我也显得矜持了一些，而后开口说道：“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胖鲨显然是早已听惯了我的甜言蜜语，所以闻言后只是给我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而我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赶紧跟上。
之后的行程的确是如我所料一般，我俩不知在街上一言不发地晃荡了多久，气氛尴尬得让我这种社恐不禁手足无措了起来。不过最后我俩走着走着，居然慢慢地走到了城市外面的环城路上。也许是源于身体的记忆吧，毕竟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我俩傍晚最喜欢来的地方便是环城路，因为这条路处在城市外围，所以基本没什么人经过，最多也就是时不时会有车子呼啸罢了，所以一般情况下在这里并不会遇见同学和老师，而这自然也就成了我们这种“好学生”幽会的场所，毕竟基于这种大马路光明磊落的性质，即便是在路上碰上了熟人，也可以用我俩只是在路上碰巧遇到为借口进行搪塞和推脱。
不过说实话，自打胖鲨转学回四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来环城路溜达过，所以如今这环城路的周边也随着城市建设而改变了好多。比如原本满是荒原的道路两旁的空旷土地，如今也已经陆续变作了房屋，原本孤零零的环城路如今也纵横交错上了诸多的岔口，不过两旁白色路灯的明亮倒是一如以往，鬼魅般的森白的光线没有丝毫温度地直射在漆黑的柏油路上，使得整条由路灯串联而成的“晶莹项链”在漆黑的夜色中也别有了一番凄美的风情。白炽、空旷、人烟稀少，这几个词即便放到灯火通明的今天依旧能够准确描述这条给我们留下了太多青涩回忆的坎坷道路。
不过其实这条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因为每次快要出城的时候就预示着我们已经走了好远，而每到这时我俩便会心照不宣地选择折返。不过这一次选择折返的时候要更早了一些，因为在这些路口的周围早已经建筑起了县城的地标性建筑——“三馆”，即文化馆、图书馆和科技馆。不知道是想赶新鲜还是怎么的，胖鲨看着错综复杂的路口片刻后，便指着转向三馆的岔口跟我说了声“走这边”。说实话，这是全程中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本以为我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跟对方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俩之间的气氛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尴尬，以至于彼此除了“必要的话”而外，什么都说不出来。没有发声，也就没有回应，我也就只能全程看着自己身边低着头的她，虽然我的身高也不算高，可在面对她一米五五的身高时，我依旧有着体格绝对的“压制”。所以随着灯光在她身上的堆砌，我便能轻而易举的看见她的头顶，也能看见她雪白的脖颈，而这也正是我能看见她此刻仿佛犯了什么错一般，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姿态的原因。为了缓解气氛的尴尬，我只好长叹了口气笑了笑说道：“你考上心仪的学校了？”
“嗯嗯。”胖鲨点了点头回道。
“什么专业？”见她终于有了回应，我便一脸欣喜地问道。
“制药医学。”不过看着胖鲨并没有太过高兴的样子，我自然也就识趣的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俩之间便又一次的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尽管是沉默，可这一次的无语却让我思考了许多，我一直在心底跟自己说道：你要保持冷静，不能情绪化，你身边的这个女生是你的爱人，你千万不能一时糊涂说出什么气话来。
就在我俩路经了三馆，快走到路口的时候，我明白今夜的行程就要结束了，毕竟再往前走一会儿，转个弯也就到胖鲨家了。可当我想到这也许是今年最后一次见她了，再见她估计又得是一年之后时，我原本强压而下的委屈却不受控制地又一次肆虐了起来，于是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叹了口气戏谑地说了句：“看来我一年到头，也就只能见到你一晚上……”
胖鲨没有搭话，依旧沉默着，只不过往前走的步子又放缓了一些。就在我以为今夜总算是相安无事地过去了的时候，随着胖鲨的步子完全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看着我问出了开头的那句话：“你觉得我们还能坚持下去吗？”
看着她的脸和微微皱起的眉头，我清晰的知道那一刻的她迫切需要一个答案。她的眸子清澈如水，里面充满了纯真与渴望，我知道她也许只是想要我一句飘渺的安慰话语，即便日后无法做到也没关系，哪怕是一句欺骗她的谎言也没关系。可就是这种不求回报的纯情，使得早已谎话连篇的我彻底沦陷了。大概谁都没办法明白此时的我有多么委屈，尤其是在当下，我父亲玩失踪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去了，我本该好好上学、好好感受大学基于一个人的青春靓丽，却不得不替家里扛下这与我格格不入的一切时，我内心的挣扎与绝望。而正是这种在面对自己爱人的时候，我明明想多拥有一点时间来陪她，可却又无比地期望着快点开学、早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的无比矛盾无时无刻不在摧毁着眼前的我。只不过我没想到，在这种时刻，我从胖鲨那里没能得到一丝的慰藉，反而得到的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在那一个瞬间，我的恶意与阴暗面终于压制不住地被无限撕扯了出来，被眼前这个我自以为无比深爱的女生以最残忍的方式强行撕扯了出来。是啊，她在让我做决定，在我无比绝望和无助的时候想要我做出一个赋予她希望的决定，不过她或许并不知道我在经历什么，以至于当一股无比的空洞与无助感从我心底不知缘由地肆虐了上来的时候，让我在熙熙攘攘的散步的人群的脸上只能捕捉到身而为人的丑恶。那一刻，我感觉天旋地转，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人世间深深的恶意，那一刻，我以为不会再爱任何人了，而这一切也导致了我鬼使神差的用决绝的方式回答了胖鲨的发问：“我们分手吧。”
随着这句像是幻觉一般的话语脱口而出，我能清楚地看见胖鲨的眼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我没敢继续深究它的来源，只能果断地低下了头。因为我也能感觉到，此时的我双眼早已不争气的变得酸涩胀痛，以至于开始有些发热了。我怕自己狠不下心，也怕早已无比卑微、一无是处的自己拖累眼前的女孩，我不敢让眼泪替我说出不舍的真话，于是在她捕捉到我眼中光华之前，我决定快步走上前去，轻轻地抱了一下眼前陷入宕机状态的她。接着，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后，随着自己的一声长叹，让自己的眼泪在慌不择路中火速落下。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而我总不能自私的就这么一直抱着她，于是我松开了手，又一次恢复了原先的决绝与冷漠，听着她在说了声“好”之后，目送着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人群深处。
尽管我回家的路跟她消失的方向是一致的，可我最后还是选择了转过身，又一次朝着刚刚与她来时的方向走去。在这段原路返回的世界里，我俨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我的步伐缓慢，像是想在刚刚失去了她的空气中寻觅一些我们相爱过的蛛丝马迹，可终究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我走着走着，穿过了人群，走着走着，走向了孤僻，走着走着，走到了环城路上。那一刻，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因为环城路依旧空旷，形单影只的我混淆在无比刺眼的灯光下，不断地回忆着过往的种种，不断地想到她红红的眼睛，我凭着逐渐模糊的视线依稀分辨出了身边已无人影，终于才能够放肆地任凭泪水在脸上像风雪般划过。那一夜，我在环城路上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直到回忆中所有的酸甜苦辣变得一次比一次强烈，直到胸口的阵痛一次比一次喧嚣，直到自己眼中仅存的光一次又一次的死掉。
那一夜，我与她的种种过往仿佛在浑浑噩噩之间，变成了一块块无法愈合的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