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长生
离开成衣店后，夏尊带着小云舒来到城中心的品仙楼。
七层楼阁让它如高山般屹立在文月湖中央，折角式的曲桥在水面连接着品仙楼和对岸，桥两侧的锦鲤悠闲嬉戏。
湖中央的品仙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下部为汉白玉石须弥座式高台，四周设护栏，护栏饰有衔剑睚眦怒目而视。
店面阔七间，左右有游廊各一间，设六根沥粉浑金的盘龙金柱，顶上有雕龙藻井。上覆琉璃瓦，顶面采用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的硬山式屋顶。
整体庄严压抑，不似平常店面。
小云舒本能的拉紧夏尊的衣服，很不自在的跟在他身后，一股莫名的压抑感悬在头顶。
入了阁楼，这种感觉越发深刻。
大堂上下除了中间静站的中年人外并无一人，他看到夏尊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夏宗师，陛下有请。”
小云舒看了一眼夏尊，见他脸色不好，没有多言，跟着他，由掌柜引着进了吊阁。
吊阁平稳地从第一层升到第七层，夏尊带着小云舒走进一个包间前，掌柜推门的那一刻，浓郁的桂馥兰香从里面传出。
小云舒吸了一口，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
入了门，一位青年侧坐于窗口，玉石酒壶垂吊于指间，华发披散在肩，衣领大开，结实的腹肌露在外面。
肩上随意披着一件紫色外套，随风飘着，此情此景让小云舒觉得他多少有些疯癫，唯独一双眸子无论是喜是怒都阴沉狠厉，令人畏惧。
“来了。”
夏尊没有回他，拉开桌前一个椅子将小云舒安置在上面，给她倒了一杯茶，又吩咐掌柜给她做些吃食，才缓缓回道：“你想说什么。”
男子也不在意他让自己等了多久，按夏尊的脾气，他没一脚把自己踹下楼，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帮我算一个良辰吉日。”
夏尊没好气的怼他：“给你算出殡日时再找我。”
男子看着远方的地平线，两人沉默下来。
男子没有说话，夏尊也闭口不言，小云舒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用唇泯着桃花酥，因为只剩下两颗牙，她只能用口水化开嘴里的食物然后再咽下去。
“你家小孩？”
“半济的。”
男子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小云舒有半盏茶时间，最后得出结论：完全不像。
“你叫什么名字？”
“云舒，叶云舒。”
男子翻身下了窗台，踉踉跄跄走到小云舒面前，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小云舒见他越来越近，心中不由厌恶起来，她放下半块桃花酥，转身躲进夏尊怀里。
夏尊嫌弃的摆手驱走醉醺醺的男子：“滚远点。”
男子打了一个饱嗝，又踉踉跄跄的走回窗台前，沉寂的望着蔚蓝的天空，看那远处巍峨的皇宫里升起的滚滚浓烟。
“他若再等一天，我也不可能让他死。”
“闭嘴！”
“他若没让人拦我，我若早回几天……”
夏尊凭空画了一张符打在青年的嘴上。
青年不再说话，倚靠在窗前，双眸悠然的望着远方的山川，撕下嘴上的符箓，回眸望着夏尊。
“太子我杀了，五弟，七弟，九弟他们我都杀了，父皇我也没放过。他要挡我路，我当然要杀了他！你也一样，夏尊，你挡谁都行，挡我，我会杀了你。”
“……”
“夏尊，我要这天下。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你说过，现在，我做到了，这天下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
见夏尊没任何反应，男子笑得格外猖狂：“夏尊，这天下我得到了。”
他没有听到任何褒奖的话，只有夏尊的一息长叹。
“夏尊，告诉朕一件事，朕放你和她们都离开云都。”
他紧紧盯着夏尊的双眸，脸上的笑容越加扭曲。
“告诉朕，你是如何活几百年的。”
夏尊冷声道：“你做不到。”
“这天下朕都得到了，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一、心不静，杂念多；二、杀业、贪欲太重；三、以前可以，现在……”
“够了！”男子怒将酒壶摔于地面，抓住夏尊的衣领：“你就是不想告诉朕如何永生！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不听！”
“言尽于此，告辞。”
夏尊拍开他的手。
“师尊！！！”
夏尊牵着小云舒的手轻颤一下，最终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拦住他！”
房间外的官兵纷纷涌进来，将夏尊和小云舒团团围住。
“朕要最简单的长生方法！”
夏尊脸色阴沉的放开小云舒的手，转身走向男子，忍无可忍的张口开怼。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想一步登天还是想一口吃成猪？之前教你的那些东西，长大了就全还给我了是吗？
你当永生是路边的石头，随便捡一块就行了是吗？你的脸是金的还是天王老子的？
放弃一身修为入世称帝，现在后悔了？拍拍屁股就当以前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存在？
你当自己四五岁，还可以在我这儿天真无邪，幼稚至极吗！”
夏尊说一句前进一步，逼得男子连连后退到窗前。
“够了！”男子挥袖打断夏尊的话：“每次见到我你都要兴师问罪吗！你是我师尊没错！但朕是这天下的皇帝，岂能容你放肆！”
“孽徒！治不了你了是吗！”
夏尊抬手间金光乍现，一把戒尺凭空出现，男子瞪大眼睛，双腿像儿时那样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呜——”看戏的小云舒被旁边的官兵抱了起来，拼命挣扎数次没效果，索性就放弃了。
见夏尊看过来，她清了嗓子，声音沙哑的喊道：“夏叔，不用管我。”
小云舒已经吃饱了，觉得自己是时候上路了。
小云舒无怨无悔的闭上眼睛，紧紧握着衣袖，既期待又恐惧，默默等待着官兵给她一击。
房间里格外压抑，战火一触即发。
夏尊收了戒尺：“长生需要做的准备很多，最短需要十五年。”
最终夏尊退步了，他不能对普通人下杀手。
“五年。”男子压低年限。
夏尊：“十三年，再少不行。”
小云舒慌忙睁开眼睛，满脸惶恐，诚恳的劝说夏尊：“夏叔你走吧！我就贱命一条，真的不值得你为我付出什么！我欠你的已经还不起了！别救我！”
夏尊：“是我带你来这里，你若出了事，我有责任。”
“我本就想死，不用你救！你救了我也没用！”
“……”
见他还不走，小云舒急了：“你怎么这么磨磨唧唧啊！这句话我都说好几遍了啊！你耳聋还是眼瞎！贱蹄子就是下贱，呃，呃……看，看我不打死你！赶紧滚，看到你我就来气，就会哭的贱丫头！”
小云舒缩了缩脑袋，紧闭着眼，面红耳赤的还想说些什么，但词汇量已经用光了，若不是常听老板用这样的话来骂她，她都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
就是不知道对夏尊有没有用，不过这段话对她很有用就是了，每次听到这些她都想赶紧跑。
这应该对他也是有用的吧。
四周都静了下来，小云舒闭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试探性的缓慢睁开一只眼，看到夏尊阴沉沉的皱着眉，她慌忙压下眼帘，缩在官兵的胳膊肘，努力收缩着自己的存在感，一动也不敢动。
死定了死定了。
她这么骂他，会不会被打死啊？
男子轻咳了一声，努力的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以免打破这么尴尬的气氛。
男子：“十……咳，十年，不能再多了。”
小云舒愣了一下，他们怎么还在谈？
“夏……夏尊！你没听到我的话吗！赶紧滚！谁让你救啊！”
小云舒本想叫夏叔，叔字还没脱出口就被吞了回去，改成夏尊。
“他当然不可能走，除了你，朕还抓了那群跑掉的女人，他若不答应，朕就一天杀十个平民百姓，直到他答应为止。”
小云舒震惊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夏尊又看了看男子，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氛围，立即开口向夏尊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夏叔，我说的都是混账话！你忙你的，不用在乎我，当我不存在就好，我我我努力不当拖油瓶！”
夏尊：“……”
男子忍着笑，若她知道拖油瓶是什么意思就有趣了。
“把她带下去。”
挟持着小云舒的官兵听到命令，将她关到了隔壁的房间，随后守在门外以防她跑掉。
小云舒落地后连忙贴着墙去听，一盏茶过去，她什么都没听到，无奈的走回桌子，静静地等待着。
店小二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两盘点心，小云舒闻到香味，连忙拿起他递来的点心往自己嘴里送。
等一整盆鸡汤送来时，她手里的点心差点掉在地上，满脸震惊望着店小二：“这，这些都是给我的？”
“当然。”
“可是我没银子。”
“呃，皇上请客。”
“刚刚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吗？”
店小二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这断头话真不能回答。
小云舒看着金灿灿的鸡汤，嘴里的口水哗哗直流：“他是个大好人！”
给她食物的人，在她心里都是好人，除了那个把她当风筝放的少年和芳溯院老板。
但这个叫皇上的人，虽然是好人，但他做的事很坏，小云舒可不会忘记他威胁夏尊的丑恶嘴脸。
店小二跟小云舒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桌子上就离开了。
小云舒看着碗里满满的鸡汤和香喷喷的大鸡腿，嘴里的哈喇子流了一地，一连喝了两碗汤。
她忍着不去吃肉，仅剩的两颗牙实在咬不动这些。
一碗软糯甜粥端上后小云舒两眼放光，甜粥很快被解决殆尽，小云舒满足的摸着小肚子躺在椅子上，幸福的打了一个饱嗝。
吃饱的感觉真好。
“吃饱了？”
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小云舒立即起身，防备的抱住椅子的靠背，警惕的看着疯疯癫癫的男子。
“夏，夏叔呢？”
小云舒没看到夏尊的身影，不由问了一句。
“他走了，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小云舒连连点了点头，一边望着他阴沉的脸，一边从椅子上下来，面对着他挪动脚步向门外退去，等到了门口，立即转身背对他跑了出去。
呜呜呜，娘呀，他好吓人……
“送她回去。”男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说了一句。
站在外面的侍卫立即跟上小云舒的脚步，一路护送着她。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曲桥，小云舒远远便看到少年公子和蓝衣公子带着一群少年郎迎面走来。
她立即躲在了侍卫身后，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侍卫护着小云舒停在曲桥一侧给他们让路，小云舒低着头，额前留的青丝挡着她的脸。
少年郎们没有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说说笑笑的从他们面前经过，仿佛没看到他们一样。
其中有两名侍卫跟在少年郎身后，手里牵着锁链。
顺着锁链，小云舒的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攀爬的两人，她的呼吸一窒，咽了一口唾沫。
她看着她们，她们也看向她。
下一瞬，彼此间显然都认出了对方。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聂漫和柳汝梦。
小云舒想救她们，脚还没伸出去，她就看到聂漫对她微微摇摇头。
小云舒立即停下冲出去撞飞侍卫的妄想，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继续低着头。
一路被侍卫送回家，小云舒辗转反侧，脑袋里想的全是聂漫和夏尊。
翻来覆去没睡着，她下了床，看外面天色还早，锁上门便跑了出去。
气喘吁吁的来到王算子摊前，她急切的问王阳：“我朋友被抓了，我怎么救她们？”
王阳在收摊，见她问自己，不急不慢的反问：“你朋友犯了什么罪？”
小云舒眨巴眨巴眼睛，挠了挠头，她也不知道她们犯了什么罪。
可真的是她们犯了罪吗？
这显然没有吧，明明是那些公子们先抓了她们。
“我，我不知道她们那是犯了什么罪。”
“……那被谁抓去的你知道吗？”
小云舒听到这句话，连忙点头：“知道知道！”
小云舒向他描述着那些公子们的长相和衣服的样式，刚说完两个人的模样，她的嘴立即被王算子捂住了。
王算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声对小云舒说：“在这里不是谈论他们的地方，我先带你回家，你耐心等我一下。”
小云舒见他谨慎的样子，已经明了那些人不是她能招惹的存在，连忙听话的点了点头。
“乖。”王算子摸了摸她的头，速度很快的将摊子收起，牵着小云舒的手走回叶家小院。
房间内，王算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解了渴：“日后万万不能在外面议论他们，被他人听去可不得了。”
小云舒揪着衣服点了点头，心里不免担忧她们的处境。
“你说的那些公子，各个都是皇亲国戚，官家子弟，你日后在街上看到他们也要尽量避开。”
小云舒点了点头。
“至于你的朋友，忘记他们吧，这对你对他们都是好事。”
这次小云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对不起，她们救过我，我不能放她们不管。”
“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听我的，别管他们了。”
小云舒摇了摇头。
“只是救命之恩而已，日子长了你救的人，救你的人也会变多，你难道还要一个一个去还吗？”
小云舒点了点头：“救我的人我得记着，日后好还他们恩情，不然我心里不安稳。”
王算子无奈摇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回头看看就明白她们那所谓的救命之恩，有多么的不值一提。”
“才不会呢！”小云舒张嘴反驳：“我娘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岂能如你所说不值一提！”
虽然她想死是真，但她们在山洞救自己也是真，于情于理她都要还的。
“行，咱先不说这个，就说你怎么救她们你想过吗？你保证你所做的事情不会给她们带来灾祸？”
“我……我，我不知道……”小云舒缩起脑袋，不自觉抓着衣裙。
“我知道你想救她们，但我们在云都没权没势，什么也做不了，你得认清这个现实。”
“……那，那怎么才能有权有势？”
“直接放弃吧，不可能的。”
“告诉我吧，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