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小酒楼
城北
苍翠的竹帘子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小酒楼外的木凳上,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混合雨水的土腥和竹帘内四溢的酒香。
花织羽长发未梳,乱乱披在肩上,单手托着脑袋发呆。看着木栏外从天而降的雨珠,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样貌了,唯有一片黑暗中大雨撕裂天地的悲鸣。所以每逢下雨,她总是会恍神一下,好像灵魂离开了自己的肉身一阵子。
现实中杜小逍的响指将她拉出虚无。此刻他们四人正围坐在常常光顾的城北小酒楼内,桌上几杯未干的绿蚁浊酒和甜口糕点。
“今日怎么不见林娘在酒楼唱新曲?”方典诏问道。
林娘是城北的著名歌女,以蒙面红纱为著称。
“林娘嗓子哑了,前几日都是我替她唱,蒙了面谁也不知道换了人。”花织羽偶然结识林娘,林娘看她歌喉清爽,在曲赋上有过人天赋,便悄悄在扬州楼调教花织羽的歌声。数月之后,花织羽的唱调已入炉火纯青之境,和林娘本人并无差别,于是在屏风后唱歌时偷梁换柱,也让花织羽赚了不少的银票。
“真是可惜,听说玉京那有一位新出道的歌伎,好像叫什么洛琬,有沉鱼落雁之姿,能把客人唱醉呢。天下多少名流雅士都想拜倒在她的裙下,可惜没有机会啊。”方典诏摇头晃脑地感慨,他在风花雪月这方面算博学多闻、通达晓义。
“林娘的琴和红纱蒙面就是模仿那京城洛琬的浣花锦纱,东施效颦罢了。”宫醒川手里正把玩一枚黄沁玉坠,神情有一些不屑,被花织羽瞪了一眼后赶忙识趣闭嘴。
毕竟花织羽本人师从林娘,也会蒙上那有点俗气的红纱,第一次让杜小逍撞到被笑话了半天。
杜小逍没有揭她的底,把略过一瞬的微笑藏在酒杯下。
觥筹交错中,一位七旬老先生穿褐色长衫,登上酒楼高台,一甩衣袖,一拍醒木,把馆子里的众人目光都吸引过去。他手执折扇端坐桌前,洪亮地清清嗓门。
底下座客一片喝彩。
“城北周士仁老先生的说书,不枉此行!”宫醒川彩了一声,对其余三人继续说:“一人出五文,赌周老今日说何评甚。”
“我开个头,老评书,天音王姬照和李红袖的笑问鸳鸯二字怎生书。”
方典诏醉醉地摆手:“故事太老套了,今天这必然是昔日的玉京第一琴韦临音的矾楼吟!韦临音和谢家皇室的绯闻纠葛,想想都刺激。”
杜小逍和花织羽对视一眼,最后让花织羽先赌:
“平南虎田辄嗔,南却贼敌五百里,浴血斩凌阶。”
花织羽一锤桌子,眼中英气不减。
当众人都看向杜小逍时,杜小逍耸耸肩,悠闲说道:“我不知道周老先生会讲什么,那我赌你们三人都不对吧,输了这单我买。”
“你倒耍滑。”宫醒川回击道。
高台上的周老先生一振折扇,年迈的喉咙里抑扬顿挫地吐出富有劲道的说书词来:“今天老夫便讲讲那天下江湖事。要说泱泱上楚评出的武榜,在十年前宗师崩塌后已是巍然不动。依然是那帮老武榜,譬如天刀谢魏,霸临榜上十甲。可如今,天白山准备再评神爵年的新榜,那天下门派如过江之鲫,纷纷涌到玉京参加武学大典,再由林寒等一众武林老学究钦点江湖天才,奔赴天白山争他一争。只有老武榜松动之后,江湖的变数,这天下的变数,我等才能拭目以待!”
在齐声叫好中,周老先生继续铿锵有力地讲:“今天我要说的是武榜第四的争夺,那原本是铁剑杜却的位子,杜却此人我们已经非常熟悉,沧溟山宗师一派的大源宗,背一把双手大铁剑信步江湖。尽管在宗师覆灭中无能为力,近年来境界倒退不少,可他终是杜却,三次登榜,一次魁首,已然是威压江湖三十余载。何人不羡,又何人不惧?”
“要说谁可以撼动杜却的位次,天下武夫寥寥,我们能想到的也只有天刀谢魏那一茬。可来者竟偏偏不是。那挑战者一身蓝袂锦衫,是以前从未上榜的公羊天华!”
底下众客都在讨论公羊天华是何人,在江湖鲜有听闻。宫醒川却一惊,露出前所未有的疑惑神色。
“公羊天华是谁新来的听客也许有所不知。俗话说的好:北原之北,莫及邯郸;江左之东,莫过云间。北境大邯郸城,公羊千年世家的根基。那公羊一族便在那总揽商会,转运南北盐铁。公羊天华是新任的世家族长。在江南杀儒商的,是他;十年前谋划群分宗师的,也是他。此人用计阴狠卓绝,家财万贯故而贪财嗜权,江湖人称‘一步十算’……”
杜小逍向木栏外瞟了一眼,烟雨蒙蒙。
“公羊天华一步十算,你这一步算了多少?算你赢了。”宫醒川把铜钱推给杜小逍,杜小逍没有收的意思。
“怎么,赌得太少、不痛快?还是这书说得孬?我记得你平日挺喜欢江湖轶事的。”宫醒川不解,方典诏也跟着附和。
看着前面众座客人听书听得如痴如醉,杜小逍平静答道:“没什么,武榜顶尖高手的对决固然热闹非凡,可是离我太远了。远了便觉着轻飘飘的,没有江湖气,还是近一些来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