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孰清浊

    旁桌的秀才一身白色儒服，头带纶巾，举止中正，说到激动处起身负手侃侃而谈，引得杜小逍一行人侧耳。在吴州雁城这种偏远之地，文人墨客最好聚众饮酒。尤其是荆南和东南一带，多是失意文人。他们坐谈论道，多数时间用来讽刺或谩骂北方学派和门阀出身的文官，指责他们奢靡颓废，是借势而上，肚内没有几多气量，身上也无什么风骨。

    白衣秀才是永州人，他论道：“如今天下大势将易。圣上明断，开科举，剪门阀。政令通明，可谓是四方贤才皆入天子彀中，上楚复兴有望！”

    其余看客褒贬参半，但无一人辩得过白衣秀才，方典诏甚至被一番话感动得泪涕俱下。

    “大言不惭，一派胡言。说是寒门取仕，可都是真寒门？”酒楼角落突然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叫好的氛围。杜小逍定睛一看，是一个身形微胖的文人，穿一身宽博的青衿，锦黑衣带歪斜，坐姿闲散。

    “取缔推举，不论身份贵贱，网罗各地才俊，怎么不是寒门取仕？”白衣秀才找了许久，终于看到坐在单独角落的青衿士人。

    “哦？照你这么说，国子监收的都是举人秀才、清苦文人，没有捐生、官生和勋戚？推举确实被废，只不过现在不叫推举罢了。”

    “你这是轻看寒门，我等十年苦读，就等这一朝一夕，录取仕途。那些捐生能考，寒门就不能考？”

    “阁下只顾圣贤之书而不闻窗外之事么？礼部受贿，主考协官家子弟舞弊，京城文人一通告书，被御史台当作废纸！元高宋韩等玉京名门科举，可谓贤士入彀，那扬越二州的文人被拒之门外，就是不够贤能？不够有才？官绅勾结，门阀通天，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科举能解决得了的事。”

    满堂寂静，白衣秀才面色发红，心有不甘之状溢于言表。宫醒川起身排出闪亮的碎银子和那枚玉坠，打断了辩论：“好论道！今日谁胜，我就把这些送给谁！”

    白衣秀才迅速接起话茬：“那我再问，剪除门阀世家难道没用？那些土地豪绅，占百姓之地，纳百姓之粮，是上楚的蛀虫，可见政令深察民情……”

    “避实谈虚。曹陈穆江左御三家，连年被打压，曹家甚至自玉龙年始就不再入仕。乐州的梧桐韩家，幽州的郑家，齐州的颜家，都已经中落甚至灭亡，当地也不见起色，没有世家支撑反而更加衰落。东南饿殍遍野，澧州爆发边叛。京畿诸地倒是歌舞升平，这剪除门阀，是如此剪法？”

    “这……门阀等大族应当一视同仁，只不过分个左右先后，不可焦虑急躁。饥民边叛是今年收成不佳，朝廷专派田辄嗔之子田旷负责澧州事务，还平反以前的平南将军田辄嗔僭越一案，当视作悔改和决心了……”

    “澧州边叛是都护府无能，府兵无地可耕，三年一检改为五年一检，还不如落草为寇。平反田辄嗔只是给田旷一个正当职位和名分，别无其它。”

    两人直言到天色灰暗，不少看客已经出闼离开，最后那青衿士子也起身，走至白衣秀才跟前，郑重说道：“世道皆如此，没什么可埋怨的。你的见地尚浅，为人过于刚直。还须多多游历，否则便一叶障目。”

    白衣秀才作揖：“今日是小生败了，兄台是否与小生再饮一盏？”

    青衿摆手，最后倒正了正衣冠，像模像样地行礼：“多谢，只是在下不宜久留此地，在此别过。”

    “小生永州湘渠人士，石清潭。敢问兄台姓名？”

    “扬州，云间，崔清。”名为崔清的胖士子推开竹帘，连同声音一起消失在了酒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