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织羽之语

    江南一带初见夜市，为朝中守旧党所抨击。被扬州云间文人集团污蔑为乌台的中央监察机构御史台——官至御史中丞的高琼曾言“夜市一行，起于耽乐，有伤民俗礼教，当严令禁止。”当年仅在位四年的上楚度宗得一幅扬州夜市图，问衮衮朝臣为何玉京不如这般热闹。

    高琼谏言一出，无人声张。度宗却拍龙椅大笑，和膝下妃子说道：

    “独觉孰若使众观邪！”

    于是那幅图便挂在后宫中以供赏玩，上楚夜市之风遂行，歌舞升平之象随处可见。京畿一带灯火如龙，西秦边境不问硝烟。

    雁城南，新塘里，扬州楼。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一个步履踉跄的酒鬼拖拽着一个红衣女孩，正和扬州楼的老鸨攀谈。楼中一片昏罗红帐，莺歌燕舞。

    “老鸨母啊，你看小人息女，面相富贵，姿容姣好，算你三贯铜钱如何？”

    老鸨打量着挣扎的女孩，神色稍显凝重道：“不错是不错。骨相像狐，长开了保证水灵妩媚，但恐怕脾性倔强，不好调教。”

    酒鬼有些懊恼，他转身给自己女儿一个巴掌，把她的长发拍散，脸颊灼热泛出红晕。可那女孩不依不饶，抓住时机在酒鬼的小臂上狠咬一口，咬出两个涓涓流血的小孔。

    “啊！你这条忘恩负义的毒蛇！”

    女孩顺着长廊小跑，长发如瀑布涌动。酒鬼三步并两步去追，腿力竟然跟不上一个小女子。他爬楼梯时重重跌在台阶前，面色泛黄，醉眼朦胧地向上望。女孩看自己这个混账后爹像条病犬一样匍匐，蹲下来挑衅似的盯着他看。

    酒鬼气喘吁吁道：“乖女儿，爹不卖你了，去给爹买一壶好酒来，往日好好待你。”

    女孩冷眼瞧着，把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你不是我爹，从来都不是我爹。”

    两个少年跨过栏杆赶到女孩面前。杜小逍挡在女孩身前，那双骇人的碧眼死死地注视半生不死的混账酒鬼，方典诏小心将女孩搀扶起来。

    “喝，这不是方掌柜家的小少爷吗，还有一个卖鱼的穷小子。我把犬女赠送给方少爷作个小妾，只要一贯钱，这笔买卖够实惠吧？”

    方典诏呆怔住，口吃地说道：“一贯钱……少了，而且家父不允……”花织羽反手在方典诏脑门上敲了一下，书呆子这下听话了：“不行。坚决不行。”

    杜小逍摸了摸口袋，把今天赚下的十几文铜钱哗啦啦洒在酒鬼的头上。

    “拿去喝酒，胆敢再来寻花织羽，我便叫人打折你的腿。”说着便要拉花织羽和方典诏走。花织羽没有动，她拆下头上仅剩的青玉簪子，脱了手腕上的古朴银镯子，用簪子刺指，几滴鲜血滴在缠枝莲纹样的大毯上，化作几朵血色小花。

    “我花织羽今日刺血发誓，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从此无家无父，你也休想卖我赚钱。”

    酒鬼谄媚一笑，捡起镯子和簪子道：“小羽这是在和我赌气，对不对啊。”

    花织羽没有说话。

    “你不是在开玩笑？”酒鬼晃了晃头。

    “走啊，再不走庙会都没得逛了。”杜小逍拍了拍花织羽的肩膀，面色不变不惊。方典诏跟在杜小逍后面狐假虎威，小声嘀咕道：“刺血发誓，还能作假不成。现在去新塘酒肆，那里的酒不好喝，但是便宜得很。”

    “贱人！你和你母亲都是不要脸的贱东西，我呸！……”

    三人已经出了扬州楼，还远远听到酒鬼的叫骂。

    “小小，你的钱都撒了出去，我们还有什么钱去夜市？”花织羽问道。

    “去找宫醒川啊。”杜和方异口同声，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大笑。

    夜色降临，茶肆、酒庄、票行典当、赌坊和夜宵店面仍然人流不息，秀才、牙人、贩夫、船工、木匠、车夫、丐童等构起一幅琳琅夜图。其中三个小人在河边街道被人潮推挤，集市的灯火炫目，很快那三人就消失在了人海里，再也找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