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初见
芫姜靠在李奂肩头,宽慰道:“阿奂莫忧,既然人还在洛邑,就命虎贲一寸寸地找,将洛邑城翻个底,不怕他们不露出马脚。对了,在地牢里,阿奂是如何想到用鲜血引诱虫蛊冒头的?”
李奂又想起祭灶节那日可怖的情景:“朕记得曲叟诈尸那夜,他似乎对周边的死物毫无反应,直到嗅到了眼前活人的气息,便恨不得扑到你和果儿身上,将你们拆骨入腹。朕便想你要找的秽物或许是对活人的鲜血嗅觉灵敏,故此一试。”
芫姜温柔地抚摸着李奂小臂上的伤口,那里已经整齐地缠上了一圈干净的棉布,她微微笑着:“阿奂,你果然聪明,自小就是如此。”
李奂心头一动,撩起芫姜的下巴:“你怎会知道朕小时候的样子,你应是大婚当夜才第一次见到朕吧。”
芫姜翘了翘石榴般娇艳的红唇:“我当然知道,你我成婚前虽未曾谋面,但从小阿父便常在我面前夸赞你。”
李奂饶有兴致:“司徒都是如何夸朕的?”
芫姜看到李奂眼中亮如黑曜石般的光彩,不禁伸手抚了抚他的眼角:“阿父说你天资聪颖,善听善断,虚怀有度。”
李奂捧着芫姜的脸:“司徒许是那时就想要将你嫁给朕了。”
芫姜娇俏地撅了撅嘴:“才不是,阿父才舍不得我。”
“可你最终还是嫁给了朕,你我姻缘天定,你生生世世都注定是我一个人的。”李奂说完,一个翻身便将芫姜压在身下,一只手摸上她玲珑有致的腰线,灵巧地探进她的襕裙内。
肌肤上传来酥痒的触感,芫姜想躲,又有些贪恋李奂温润的抚慰,她在纠结之间,眼眸泛出湿漉漉的水光,软软地唤了一声:“阿奂。”
李奂的心早已在芫姜的眸光里化成了一汪春水,他低下头,吻上芫姜的唇,轻柔缠绵却深入骨血。
室外寒风呼啸,室内春意融融,兰香罥罥,情思绵绵,榻上两人身影交缠,难舍难分。
几度贪欢,芫姜已沉沉睡去,李奂慵懒地靠在枕上,凝视着怀中人的睡颜。
于芫姜来说,他是在芫姜及笄后方才走进她的生命里。而于他来说,他在很久之前便见过芫姜了。
——
初次见到芫姜时,她才六岁,而他也不过尚在幼学之年。他永远记得,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郎,头上梳着双丫髻,簪着几枚碧玉石花钿,面如满月,目如星辰,唇似娇花,被司徒抱在怀里,入宫赴宴。
司徒那时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权臣,却对怀里的女娃如珠似宝,小芫姜又爱笑,不惧生人,即便对着他的父皇和太后也嘻嘻地笑着,惹人怜爱。
记得当时父皇还调侃道:“司徒爱女天生丽质,太后既如此喜爱,不如就将此女留在身边,承欢膝下如何?”
谢司徒还未说话,就听见芫姜软软的奶音响起:“我也喜欢太后娘娘,可是我也舍不得阿父,这可如何是好?”只见她为难地皱起小眉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太后。
一生刚强的太后瞬间心软得一塌糊涂,忙摸着她的头道:“好孩子,你阿父一生就你这么一个骨肉,本宫怎能令你们离分,日后司徒有空多带芫姜来宫里走动走动就是了。”
他的父皇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待芫姜长成,嫁给朕的皇子,给太后做个孙媳妇儿,如何呀?”
芫姜几句话便得了太后和皇帝的欢心,众人对她更如众星捧月一般,小心侍候,生怕有个闪失。
那时李奂作为太子,却没有出现在宫宴上,这一幕是他偷偷溜到大殿躲在帷幔后窥见的。
李奂生来便是太子,父皇和母后对他要求极严,他小小年纪便要天不亮起床,读书、听经筵、学习治国之道,练习弓马骑射。功课虽繁重,对他来说,却也算轻松,他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马场上身姿灵活,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
可是这些他虽学的得心应手,却不是他喜欢的,在宫里他从头到脚都被束缚着,他常常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想要越过高高的宫墙,策马驰骋,看看天地之大,江山之美,而非整日对着摇头晃脑的翰林学士,昏昏欲睡。
他远远看着被父皇抱着的芫姜,心中抑郁。不论他做得多出色,他的父皇和母后从未夸赞过他,更从未对他如此慈爱地笑过。
父皇对他来说只是君主,不是慈父。他甚至常想,若是有朝一日,父皇对他不满意,是否会废了他,令其他兄弟做太子,毕竟他父皇有十几个皇子,他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甚至还不是得宠的那一个。
宫宴上人声喧嚣,令他觉得心烦,便独自一人甩开随从,跑到殿外。正值岁寒,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之间一片洁净。
李奂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心中畅快了许多。
就在此时,只见本该在殿内的芫姜摇摇地走出大殿,惊喜地看着满天飞雪。李奂见她落了单,心中陡然升起恶意,想要捉弄她一下。不知为何,他自从第一眼看见芫姜,便想看看这个天之骄女哭鼻子的模样。
他见四处无人,便偷偷溜到芫姜背后,想将她推下丹樨。心中想着,已经有了行动,他快速冲向芫姜,伸出了手。不曾想面前的小女娃身量虽小,却甚是敏捷,下意识地侧过身,竟然避开了他的偷袭,他来不及收回力道,一头栽下了高阶,打了几个滚儿,摔倒在地。
他觉得无比丢脸,只能强撑着颜面站起来,装作毫不在意地掸了掸身上的雪,冷冷地看着立于丹樨上的小芫姜。
只见芫姜慌忙迈下高阶,跑了过来,应是来找他算账的。
芫姜走到李奂面前,竟然捧起了他的右手,他的手背上多了一道血痕,伤口颇深,应是方才滑倒时被石子划伤的。
芫姜道:“小郎君,你受伤了。”
李奂感受到小女娃的手指柔软微凉,不自在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竟然挣不脱。
芫姜从腰间的珠石累丝佩囊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盒:“别动,我给你上药。”
打开盒盖,只见瓷盒里是一团黑乎乎的药膏,味道很像难喝的汤药,李奂心中抗拒,见芫姜一脸认真,竟然没有动,老老实实地任由芫姜涂抹他的伤口。
芫姜在他的手背上均匀地将药膏抹开,他洁白如玉的手背便像沾了一层灰碳,李奂素来洁癖,此番却不觉得恶心,只是怔怔地看着芫姜垂下的侧脸,嗅到了小女娃身上的奶香。
“好了。”芫姜笑道,放开了李奂的手。“这是我自己调制的黑玉膏,虽然有些难看,可是对外伤有奇效。你这两日别沾水,很快就会好的。”
李奂白了芫姜一眼:“你自己调制的?那恐怕我的伤口要烂了,以后还如何写字弯弓。”
芫姜涨红了脸:“你不要小看我,这黑玉膏我给司徒府的无影用过,他的伤口已经露骨,只涂了五日黑玉膏便好了。”
李奂追问道:“无影是何人?”
芫姜得意地晃了晃头:“无影是我家的大黄狗。”
李奂嘴角抽搐,心里却没有动怒,又听芫姜说道:“你也是头回进宫吗?这宫里并没有阿父说的那般好玩儿,我才不要呆在宫里。”
李奂心弦一动,问道:“那你想去何处?”
芫姜微微昂起头:“我要游遍天下,悬壶济世,做个名满天下的郎中。”
李奂笑道:“你是谢司徒的贵女,怎会出得了建安城,你一辈子只能呆在闺房,要么就是守在夫家的后宅里。”
芫姜哼了一声:“阿父对我百依百顺,我要去何处去做何事,全凭心意,不信你就等着看好了。这盒黑玉膏送给你了,记得早晚涂抹。”说完,转身走进了大殿里。
李奂紧紧握住手中的瓷盒,抬手看了看手背上的伤,惊讶地发现,伤口竟然已经结了一层浅浅的痂。
他注视着芫姜远去的背影,心中如此失落,因为他注定永远也无法拥有和眼前女娃一样宠爱他的父母,随心所欲的人生。他固然雄心壮志,也迈不过这锦绣高墙,挣不脱储君的枷锁。
李奂心想:若是能把这个女娃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她是如此有趣灵动,生机盎然,如果有了她的陪伴,他在宫中的日子就好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