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黑手
李奂见芫姜终于有了些精神，忙要起身唤王太医入内请脉，芫姜到底有没有染上温病，还是要令太医亲自定夺一番。
李奂刚要下榻，手却被芫姜覆住，芫姜沿着他的手背向上柔缓地摸去，修长的手指、劲瘦的手臂、宽厚的肩头，然后是墨染刀裁般的发鬓，芫姜笑道：“陛下面见臣子仪容要紧，你看看自己的发髻，乱得如一堆枯草，我来给陛下梳梳头吧。”
李奂从屋内的妆奁中取来一把雕花龙凤纹玉梳，交给芫姜，他本人乖乖坐在榻边，芫姜直起身，半跪在榻上，轻轻给李奂梳头。
芫姜力道温和地给李奂篦发，李奂的头发与他的帝王性情截然不同，虽乌黑浓密，却又细又软，仿佛小儿的垂髫。她小心地用沾了温水的玉梳梳理眼前人的头发，感受着自己的手指穿过发丝柔滑的触感，心头涌上珍爱之情。
芫姜素来手巧，不一会儿就将李奂杂草般的头发梳顺，又在他的发顶绾好发髻，簪上一根碧玉簪。
李奂闭目靠在榻边，几乎要偎进芫姜的怀里，他感到芫姜温润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移动，连日的疲惫大减，只感到光阴流转，岁月静好。
自从他来到洛邑，芫姜对他总是防备试探、冷漠疏离，若是他逼急了，便剑拔弩张，从未像此时温情脉脉，润物无声。但愿他是真的重新赢回了芫姜的心，只愿此刻永继，不见尽头。
李奂正自思绪纷飞，突然听芫姜说道：“阿奂，发髻绾好了，唤御医进来吧。”
他只得睁开眼，回身握住芫姜的手：“芫姜，你我余生，便要日日如此，你给我绾发，我给你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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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守在门外的众人听到安仁堂内传出李奂的召唤时，俱是惊喜交加，谢绾和王济险些喜极而泣，王太医连忙带着医官和药箱走了进去。
王太医也是老成持重的医中高手，他跪在榻边为芫姜凝神诊脉，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久到李奂心焦得有些不耐烦，终于听见太医笑眯眯地说道：“陛下，皇后福泽深厚，热证已退，并无呕吐腹泻之症，绝未染上温病，应只是连日疲劳患了伤风。这伤风虽来势汹汹，但于性命无碍，只需服几剂清热疏散的汤药，好生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李奂松了口气，还是转头问道：“芫姜，你也是医者，觉得王卿说得如何？”
芫姜自清醒后，便知道自己的身体无妨，只是为令李奂安心，才命太医诊脉，如今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她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便懒懒靠在枕上：“太医所说甚是，只是这几日陛下日夜不休照顾臣妾，太医也给陛下请个脉吧。”
王太医遵命，便开始给李奂诊脉。芫姜见王太医花白的胡子从他蒙着口鼻的明绣帕下面钻了出来，随着太医头部的摆动轻微晃动，活像她曾在乡下见过的山羊，不禁心中偷笑，浅浅的笑意不经意间流转在眼中，霎时被李奂捕捉，对望之间便见到流光溢彩在美人明眸中婉转辉映。
李奂已是许久未见到芫姜直达心底的笑容了，这笑意虽是淡淡的，却是至真至纯，给李奂带来平生未有的满足之感。
待太医退下去煎药，高江、司琴终于得见天颜，司琴入内照顾芫姜，李奂则在高江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常袍，便抬腿向前堂走去。
谢绾、王济、郑仁一干重臣早已在前堂等候多时。
谢绾一见李奂，帝王虽容颜有些清癯，但精神矍铄，忙带领其他臣子跪拜道：“陛下，您与皇后终于平安无恙了。”
李奂坐于上首，令众臣免礼平身，道：“此番，多令众卿担忧了。司徒莫急，御医已给皇后请过脉，皇后只是伤风，如今退了热，正在进些小食。”
王济抱拳道：“虽说皇后洪福，只是伤风，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洛邑城乃非常时期，陛下与皇后还要多多保重。”
君臣都已是几个日夜没有好好用饭，如今心中稍安，便觉得饥肠辘辘，李奂赐膳，高江忙命人呈上热腾腾的饭食。
李奂进了两口粥，腹中饥荒稍解，便问道：“朕方才听高江说，剩下的两具诈尸已经伏诛了？”
王济忙放下箸，回禀道：“正是，昨夜虎贲军已在邙山脚下寻到那两个活死人，情状与之前的曲叟一般无二，臣便用火焚之法将怪物除去。活死人之事闻所未闻，颇为蹊跷，臣已将三具焦尸带回，只待查清诈尸的原委。”
李奂望着冰纹窗边透进来的日光，沉思道：“人竟能死而复生，且这一幕还刚巧被洛邑全城的百姓看到，这时机拿捏得当真分毫不差。”
洛邑郡守郑仁道：“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是如何做到令死人复活的？目的何在呢？”
李奂冷笑道：“诸位全力赈灾之时，若是没有皇后提醒众人大灾之后恐会爆发温病，若是没有文家药铺全力供应药材，若是官民未能各司其职未雨绸缪，前些时日琵琶巷发生温病时又会怎样？”
郑仁叹口气：“那必会措不及防，到时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洛邑人心离散、民间动荡、危在旦夕。”
李奂揉了揉眉心：“皇后常对朕说，太平年间最怕灾荒和时症，尤其是时症，若不早加防备，切断病源，必会猛于洪水，最后十室九空，尸殍遍野。即便诸位能够力挽狂澜，洛邑也会元气大伤。若是此时再出现那些死而复生的怪物，则洛邑大乱。俗话说，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谢绾早已吃不下去了，满面肃然道：“到时便会有传谣，君王不仁，天生异相，另立新朝，方能天下太平。”
李奂点点头：“正是，多少煌煌大国，便是毁在了这两句话上。到时洛邑兵弱粮绝，人心如一盘散沙，若是有人趁机造反，便能不废吹灰之力一举拿下城池。”
在场诸人心中明白，洛邑乃天下通衢汇聚之地，北靠建安都城，南连江东丰腴之地，西通巴蜀黔山，东出大海，利尽江湖河道，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古语有云：得洛邑者，得天下也。
李奂随意地一下一下轻敲着黑漆金粉鱼纹食案，“笃笃”之声仿佛敲进了诸人的心里：“所以，这起怪事并非天灾实乃人祸。眼下要紧之事，便是要找出幕后藏匿兴风作浪之人。”
王济会意：“那便要先查明死人复生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