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遗诏
李奂走出安仁堂,看到谢绾、王济亲自守在门口。
谢绾见了李奂,忙问道:“陛下,芫姜的病如何了?”
李奂摇了摇头,谢绾眼中已是一片菏泽,仿佛瞬间苍老,冷风吹起他鬓边的白发,他的脊背依旧挺直,却好似风中的枯叶,他久久方才长叹一口气:“吾儿如此命苦!臣要进去陪她,总不能令她一人孤苦无依。”
李奂一把拉住了谢绾的手臂,容色诚恳:“恩师,您进去也无能为力,不过令芫姜徒增不安罢了。”
谢绾的身形顿住,无力地垂下了双臂。
此时又听李奂说道:“太医说芫姜如今最要紧的是退热,朕或许有法子可以一试,只是此法需朕与芫姜同榻而眠。”
谢绾惊异地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却说不出话。
一旁的王济已躬身急急拦道:“陛下,万万不可,您乃社稷之本,若是为救皇后,染上温病,龙体有所闪失,则天下乱矣。”他见李奂毫无退缩之意,只得脱口而出一句狠话:“陛下独子尚幼,其亲母又为前朝公主,若是陛下有所不测,子弱母壮,各方必然对皇权虎视眈眈,恐我朝江山易主呀!”
谢绾深知王济此番话是忠臣的肺腑之言,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终于开口:“陛下,王将军所言甚是,一国之君不可为一女子身陷绝境,只能怪芫姜命该如此。”
李奂转过身,看向安仁堂,他此生唯一心爱的女子还在生死边缘挣扎,他不再耽搁,绝然说道:“谢绾、王济听旨。”声音铿锵,不容有违,谢绾、王济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李奂接着说道:“若是朕日后有所不测,即传位于朕的十五弟安宁王李璨,他与朕乃同母手足,自幼聪敏好学,人品贵重,必能克成大业。”
谢绾、王济已然大惊失色,呆呆地看着皇帝的背影。
“谢绾、王济乃朕股肱之臣,若李璨继位,汝等必要倾力辅佐之,助我朝渡过难关。”说完,李奂回身亲自将二人扶起,从袖中掏出两个密封的漆盒,分别交到他二人手中,道:“这是传位密诏,你二人一人一份,若是朕挨不过此劫,汝等便打开漆盒,依诏行事。”
李奂又郑重对王济说道:“立即传朕密令,从今日起命都城的中军严加戒备,死守九城,派建安内的虎贲精锐盯紧朝中重臣府邸,再暗中将安宁王李璨接出都城,暂时安置在芳林苑。一旦你二人需要打开传位密诏之时,立刻将宫中淑妃齐昭儿就地诛杀,若有人有不臣之举,亦杀无赦。”
两位臣子实在觉得皇帝的诏喻匪夷所思,不将皇位传给亲子,反而传给幼弟,若是以后有心之人以继位不正攻击新帝,又将如何?
王济只得直直问道:“臣斗胆一问,那陛下的小皇子又作何安置?”
李奂稳如泰山,面无表情地说道:“前些时日,朕的皇叔高陵王为体恤朕意,自愿迁往黔地,山高水远,皇叔年事已高,朕深感惦念。待朕百年之后,就令延福殿小皇子过继于高陵王为嗣,此生侍奉膝下,代朕尽小辈之孝,永居黔地,不得返回都城。”
只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断了皇帝独子此生继承皇位的全部希望,即便李奂有了闪失,小皇子的亲母已被赐死,他自己又成了皇室旁支,莫说皇位,就连都城建安都休想呆下去了,只能在黔地苟活一生。
谢绾知道李奂这是在交代后事了,但他依然觉得心惊肉跳,李奂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将他死后可能发生的乱局盘剥清晰,远见卓识。个中手段环环相扣,见血封喉,占得先机,令叛乱者毫无还手之力。谢家和士族输在他的手里,当真是不冤枉。
此时李奂看向谢绾,那眼神令谢绾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二人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他们还是亲厚的师徒。每日清晨,他在太学教授李奂圣人之言、治国之道,李奂仰着稚嫩的脸,对着他一脸孺慕。
李奂的声音将谢绾拉回现实:“恩师,这也许是学生此生劳烦您的最后一件事了。朕虽为天下安稳,将谢氏逐出朝堂,但朕问心无愧。你我君臣心有芥蒂,但朕始终相信恩师乃心诚血热的贤臣,必不会坐视天下大乱,学生就此拜托恩师了。”说完,对着谢绾微微躬身,执师礼。
谢绾连忙扶起李奂,颤声问道:“臣只想再问陛下一句,陛下当真不会后悔吗?”
李奂淡淡一笑,眼神温柔:“谁让朕欠芫姜的。当初若非朕没有护好芫姜,令她被迫逃出皇宫,来到洛邑,也不会到了如今的境地。无论她发生何事,朕总归是要陪着她的。”说完,不再停留,再度迈步走进了安仁堂。
谢绾立在寒风之中,久久不语,他仿佛第一次认清了李奂,此人既是他昔日聪慧重师的得意弟子,又是如今深谙权谋的狠辣帝王。他的女儿芫姜能得如此人物一腔深情,到底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