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血溅五步
那曲叟本是步履沉重迟缓,但似乎嗅到了果儿身上清甜稚嫩的奶香,竟然如同野兽见了猎物般,敏如脱兔地窜了上去。
情急之下,芫姜顾不得其他,裹紧身上的大氅,戴上兜帽,冲着果儿奔了过去。就在曲叟距离果儿一步之遥时,芫姜横插在他们两人中间,背对着曲叟,俯身抖开大氅,将面前的果儿护在怀里。
身后的曲叟眼见到了嘴边的鲜肉没了,自是不肯罢休,他梗着脖子,整个腰身僵硬却迅猛地弯下,一口咬在芫姜的肩膀上。
好在芫姜身上的大氅足够厚实,一口下去竟没有咬透,饶是如此,她还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
芫姜听到了骨齿纠结的撕咬声,只见曲叟一嘴咬了个空,直起身来,巨大的咬合力道将芫姜肩头的厚氅“嘶啦”一声撕下了一大块,芫姜内里穿的淡色深衣便露了出来。
曲叟将从厚氅上撕咬下来的皮毛当做鲜肉一般咀嚼了两下,却觉得味道不对,他想将嘴里的皮毛吐出来,舌头的卷曲却颇为费力,他只得不断扭动着躯体,双肩猛烈晃动带动着头颅,想将塞在嘴里的皮毛甩脱出来。
芫姜趁此机会,抱起果儿向着府衙大门跑去。刚跑了两三步,却觉得身后阴风阵阵,腥臭之味笼罩而来。芫姜已是脚步踉跄,眼见府衙的高阶就在面前,她奋力将怀中的果儿推了出去,大叫道:“果儿,快跑,快去府衙找你阿娘。”
此时,芫姜脚下凌乱,猛地绊倒在地,果儿跑到门口回身看到曲叟已如鬼影般滑到芫姜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孩子已是吓傻了,呆立在门前,哭都哭不出来,幸好一把被近旁的官兵抱进了府衙。
芫姜感到有黏腻的流液滴落在她的兜帽上,头顶传来催命符一般的“嚯嚯”声,那是活死人曲叟身上的血滴和口中流下的涎水,芫姜闭上眼睛,心想:吾命休矣。临死前,她只能听见阿父谢绾撕心裂肺的呼唤声。
须臾之间,芫姜耳边传来“嗖嗖”的锋利之声,那分明是强弩箭矢破空而来,弓弩手强大的力量令箭簇飞流而过,在空中掀动的风浪甚至撩起了芫姜深衣的裙摆。
芫姜本能地趴在地上躲避着箭矢,只听得身后传来闷哼声,被射中的曲叟身形向后一晃,却没有倒下,只是后退了两步,便又要上前撕咬芫姜。
芫姜在火光中微微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正是李奂弯弓而立,箭无虚发。危急时刻,李奂连发三箭,分别射中曲叟的眉心、咽喉和胸膛。可曲叟除了后退两步外,竟依然没有死,身上插着三簇箭羽,执着地向芫姜靠近。
躲进府衙的百姓隔着门缝、窗牖观望,皆是骇然不已,曲叟的尸体为何会变成杀不死的怪物,还企图吃人。若是活人被他咬上一口,即便不死也会染上温病,终究是死路一条。可若是无法除去这个活死人,洛邑全城危矣。
面对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索命鬼,李奂和虎贲军却毫无退意,如一道坚实的城墙站在芫姜对面,只听得虎贲校尉王济高声禀道:“家主,弓弩手已就位。”
李奂对芫姜大喊道:“芫姜,将头低下,俯身!”声音坚毅、清晰。他虽看不见芫姜的脸,却知道芫姜听见了,因百余步外的芫姜身形低伏,紧贴着地面蜷缩着。
李奂见状将手高高抬起,决然挥下,身边的虎贲军顷刻间万箭齐发。
箭矢如疾雨般从芫姜头顶呼啸而过,刺入身后曲叟的躯体,曲叟被击得连连向后趔趄着,已是被射成了个刺猬。
芫姜等的便是这逃生的时机,流箭之声方停,她便快速爬了起来,丝毫不敢回头,没命地朝前方跑去,她不知能否甩掉身后的噬人之物,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跑,前方有人在等着她。
果然,芫姜尚未跑出几步,便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是她的阿奂。
李奂强劲的手臂箍住芫姜的腰身,将她凌空抱起,转身奔回了虎贲军中。二人站定,看到曲叟借着一堵土墙,止住了后退之势,再度向前方袭来。
芫姜已是有些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这曲叟当真杀不死,全城之人都要给他陪葬了。
她感到身边的李奂松开了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李奂从军士手中抄起一支火把,向前两步,照准曲叟的身上抡了出去,百发百中。
虎贲军见状,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掷向曲叟,曲叟转眼便被火焰包围。
只可惜,曲叟身上冬衣已湿,满身满脸淌着血,身上的火没着一会儿便熄灭了,只不过烧焦了他的头发眉毛,依然要不了他的命。
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烧焦的气味,曲叟面容被熏黑,宛如恶鬼般向李奂和芫姜走来。
芫姜已是近乎绝望,她看了看李奂,帝王的眼神如刀,眉目英挺,毫无惧色。万没想到,此生她竟会和这个前世辜负了她一生的男人死在一处。
此时曲叟距离二人已不足十丈,李奂反手将芫姜推入虎贲军中,自己却丝毫不退,芫姜隔着一排排兵士的盔甲,望着李奂稳如山岳般的身躯。
李奂大喊道:“拿酒坛来。”
王济会意,几个虎贲忙奔向一旁的供桌,桌上正摆着五六坛烈酒,本是今夜祭拜的供品。
膂力惊人的虎贲举起酒坛,朝着曲叟便扔了出去。酒坛砸到曲叟身上、脚边,坛罐四分五裂,坛内的烈酒兜头淋洒在曲叟的头脸上,登时全身被泼的都是酒液。
此时李奂下令道:“快投火把。”
数十枚火把再次向曲叟身上飞去,火焰挨上烈酒,登时便燃成一片,终于将曲叟整个人包成了一个火团,火势越烧越猛。
烧炙的臭味愈加浓重,已是令人隐隐地反胃。
曲叟的步履逐渐缓慢,不断抽搐的身躯也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咔嚓一声,火人已是跪倒在地,终于轰然倒地,一动不动。
曲叟身上的烈焰渐渐燃烬,只剩下小簇跳动的火苗,在暗夜中犹如鬼火,随着他身上的衣衫烧化了,火终于熄了,只余一具惨不忍睹、残缺不全的焦尸,冒着一股黑烟。
惊魂不定的众人终于犹疑着打开了府门,刚想迈步出来看个明白,只听得虎贲军中的芫姜大喝道:“都别动,今夜谁都不能离开府衙。”
百姓面面相觑,谢绾和郡守郑仁已走到了李奂面前。芫姜也从军中跑了出来,对三人急急说道:“与曲叟一同葬在石头岭的还有两人,若是那两人也成了活死人,不知如今流窜到何处了。”
李奂微皱浓眉,立时吩咐道:“所有亲卫立刻全城搜捕,洛邑城高墙深,那两人此时必定还在城中,郡守官兵带路,多带弓箭、火具和桐油,发现活死人便用方才之法就地处置。”
王济和郑仁忙抱拳领命。官兵分为数队,各自开始搜城。
李奂见芫姜背对着自己,依然遮在厚厚的大氅中,刚要靠近,只听得芫姜冷静坚定的声音响起:“都莫要过来。”
李奂和谢绾愣住,芫姜缓缓转过身,摘下兜帽,只见她的脸上有一道血痕,顺着下巴滴到了襟口上,也不知流了多久。
芫姜面色隐着些许戚然:“这血是黑色的,我没有受伤,是溅上了曲叟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