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翁婿
芫姜大惊失色:“是阿父!”
她此时被李奂压着,车外就是自己的父亲,心中更是羞愧不已,又想到自己一直瞒着阿父与李奂居住在安仁堂,此番被撞个正着,阿父知道真相后会如何震惊发怒,她只是想想便头皮发麻。
李奂也是一怔,忙起身坐好,单手给芫姜整理衣襟,芫姜起身便要下车,却被李奂拉住。
芫姜急道:“是阿父,你我之事我尚未告知他。”
李奂将芫姜坚定地拽了回来:“你是我的皇后,帝后二人同车而行,同榻而眠本就是天经地义,你何必如此慌张,难道朕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说完,高声吩咐道:“请司徒进来说话。”
近侍高江恭恭敬敬地掀起车帘,打开车门,李奂与芫姜便看到了司徒谢绾肃立的身影。
谢绾今日本是杂事缠身,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惊闻琉璃观正殿坍塌,他想起芫姜央求他请郡守派兵,又调遣了数十名家仆,正是为今日助她在琉璃观擒拿翟灵,谢绾心系爱女安危,匆忙赶到琉璃观。
不曾想在琉璃观门外竟看到了一队兵甲,军纪严整,训练有素,绝非普通的郡县府兵。靠近大殿,他一眼看见了虎贲军校尉王济和近侍高江守在一辆马车旁边,心中已是明白圣驾早已悄然到了洛邑。
正在沉思间,高江已走到谢绾近前,躬身道:“司徒大人,可是在寻皇后?皇后此刻与陛下同在车上,安然无恙,请随小臣来。”
谢绾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他在高江的搀扶下登上车,走入车内,便见到了三月未见的皇帝,他身旁跪坐着芫姜。
眼见自己的女儿完好无损,皇帝李奂却左臂打着赤膊,缠着一层棉布,微微渗出些血迹,应是受伤了。谢绾心中再是诧异不满,还是遵循君臣之礼,躬身道:“臣谢绾拜见陛下。”
李奂道:“司徒免礼。”
谢绾跪坐在李奂对面,芫姜想要起身向父亲行礼,奈何李奂始终紧握着她的手,只得微微颔首问道:“阿父怎么来了?”
谢绾蹙了蹙眉:“臣若是不来,怎知陛下已驾临洛邑,更不会知晓芫姜竟一直瞒着为父。芫姜,你这些时日住在安仁堂,难道是”
芫姜不知如何解释,正踌躇之间,李奂开口道:“不错,自打皇后离宫,朕甚是想念,便微服来到洛邑。一入城,便到安仁堂寻皇后,朕与皇后一直同住于医馆之中。朕本该早些时日召见司徒,但不想过于招摇,泄露行踪,因此便耽误至今。”
谢绾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昔日的得意弟子,李奂早已从稚嫩少年成长为老辣狠绝大权在握的帝王。
李奂方才的话,绵里藏针,一是告诫谢绾,芫姜虽是他的女儿,更是当朝皇后,谢绾在芫姜面前,只是一介臣子。二是李奂此行,就是为了寻回芫姜,李奂虽扳倒了谢氏,却绝不会放芫姜离宫,不管他们父女是否心甘情愿,芫姜只能继续留在李奂身边。
谢绾深知如今自己已是无力对抗李奂的决定,只是一想到芫姜当初被迫逃出建安,便心疼不已。李奂可以打压谢氏全族,也可以将他从众臣之首的位置贬谪到洛邑,但不能委屈自己唯一的女儿。
谢绾拱手,神色肃穆,不卑不亢,自有两朝重臣的威严:“陛下,如今谢氏全族已远离朝堂,臣待洛邑事了,也会告老还乡。陈郡离建安万里之遥,臣已老迈,膝下只得此女,求陛下顾念昔日师生情谊,恩准臣携芫姜同归故里,免臣骨肉分离之苦。”
谢绾的话语诚恳,却有一丝祈求的意味。芫姜心中不禁酸楚,想父亲一生傲骨,出仕拜相也只为帮扶社稷,造福百姓。他常说自己不是一人之臣,乃是朝堂天下之臣,他为官半生,从未以私事叨扰帝侧,如今却为了自己,在皇帝面前低声下气。
李奂只是微微一笑:“司徒说哪里话,芫姜是朕亲选的皇后,是我的妻子,朕与芫姜夫妻恩爱,情深义重,怎可令她中道返还父门?皇后不明不白地离宫,岂不是遭天下非议。”
谢绾咬了咬牙:“陛下,芫姜早已无心凤位,况谢氏势微,陛下国事繁忙,后宫又嫔妃众多,芫姜孤零零一人在深宫之中,何人相护?”
李奂脸上已失了笑容:“朕方才已经说了,芫姜此生只能是朕的皇后。朕活着,会护她周全。朕死了,会与她同葬皇陵。从此后,她与朕生生世世相依相伴,千古相随。”
眼看这对昔日的师徒、今日的君臣和翁婿就要剑拔弩张,芫姜知道如此下去,吃亏的还是阿父,忙开口道:“阿父,您莫要为女儿担忧。”她看了李奂一眼,又说道:“陛下待我很好,方才还为救我受了伤。”
谢绾忧心忡忡地看着芫姜,充满无可奈何的悲伤:“芫姜,只怪为父无能,不能给你想过的日子。”
芫姜看着谢绾有些佝偻的背,心中也是一阵难受。
旁边的李奂只觉得心烦意乱,仿佛在这对父女面前,他只是一个外人,没人相信他能保护好芫姜,给她一生安稳富贵。
李奂将芫姜的手摁在自己的膝上,对谢绾说道:“司徒,三年前,你便亲手将芫姜的终身托付给朕,朕绝不辜负你的重托。朕明白你是担心芫姜曾中毒一事,这毒不是朕下的,朕也已命人暗查凶手,总会给你和芫姜一个交代。以后,也会万事小心,必不会再令芫姜被人算计了去。”
谢绾心知已是无力回天,只得说道:“既然如此,芫姜已久未回驿馆,今日能否请陛下恩准芫姜随臣回去,小住几日。”
李奂和颜悦色道:“朕本也愿意与芫姜一同到司徒暂住之地住上几日,奈何驿馆毕竟人多嘴杂,不甚方便。朕一时半刻也离不得芫姜,吾等还是回安仁堂妥帖。若是司徒想念芫姜,不防多来安仁堂看望,朕也好与司徒小酌几杯。”
谢绾只得将心中所有忧虑咽下,勉强说道:“那臣明日便去安仁堂谒见陛下。”说完,又看了芫姜一眼,转身下了车,立于原地眼睁睁望着李奂带走了他的女儿。
芫姜透过车窗,看着父亲渐离渐远的身影,不禁又有几分唏嘘,父亲已经渐渐老去,自己无法承欢膝下,还令他事事为自己忧心,想到此处,眼眶已是红了。
李奂将芫姜搂进怀里,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怎么又哭了,你父女二人依依惜别,就好像朕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你放心,朕以后不会为难谢氏和你父亲,你也莫要整日胡思乱想,只要将一颗心放在朕身上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