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帝心
前厅燃着银丝碳,熏着沉水香,而芫姜依然感到初冬的寒意,她裹了裹身上的棉衫,喃喃自语:“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忽听得身后传来李奂的声音:“芫姜独自一人在念叨什么?”
话音刚落,李奂整个人便缠了上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芫姜有些倦了,敷衍道:“没什么。”
李奂熟练地在芫姜耳畔打了个响榧:“还说没有,朕在穿堂都听见了。那个张娘子是个糊涂人,识人不清,你既然该说的都说了,就生死由她去吧。”
芫姜静静望着案头的镂空雕花香筒,溢出罥罥暖意,心中却有几分冷清:“是呀,识人不清,如今的她,就如同当初的我。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
李奂掐住芫姜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不,你不是她,朕也不是那负心的许林。”
芫姜飘忽一笑,犹如风吹流雪,似乎下一刻便会随风而逝。
李奂紧紧搂住她,像是要用尽力气把她永远留在自己怀里,他的声音饱含无尽的唏嘘:“如今朕也不再瞒你,当初决意铲除士族时,朕是动过要废了你的心思,毕竟斩草除根,自小父皇就这样教导朕的。可是事到临头,朕竟然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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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日下旨将谢绾贬去洛邑后,他亲自前往宁鸾殿,本想告诉芫姜,从今日起,她不再是皇后了。
他不会伤芫姜的性命,其实他从未对自己的妻子动过杀心,他只会把她降为庶民,赐号“静夫人”,以礼佛为名令她禁足在后宫的净心堂中,一切用度不减,只是收回皇后宝册和凤印。
如此一来,他既能稳住一众保皇之臣的人心,也能随时见到芫姜,谢芫姜无论什么身份都只能是他的女人,两全其美。
山雨欲来风满楼,那时的宁鸾殿早已冷寂多时,他命人不得通传,默默走到寝殿,竟然不敢迈步。
正在踌躇之间,只听得殿内的司琴说道:“女郎,如今大人被发配到洛邑,听说那里洪水泛滥成灾,灾民连干净的水和食物都没有,大人年迈,去了岂不是受罪。女郎何不赶快去求求陛下,令大人留在建安,如此女郎在宫中也好有个依仗。”
芫姜如秋水泠泠般的声音响起,波澜不惊:“谢家倒了,我的依仗早就没了,父亲已是独木难支,不管是在建安还是洛邑都不得重用了。若是陛下顾念情意,或许会给我们父女一个善终,若不顾念”
司琴惊慌不已:“不会的,陛下与女郎那般恩爱,怎么舍得?”
芫姜苦笑道:“他昨日与我恩爱,今日也能与其他嫔妃恩爱。司琴,我并不怕死,也不贪恋富贵,只要阿父平安无事,我愿随他归隐田园,从此离开这深宫,再不回来。”
司琴道:“女郎舍得离开陛下吗?”
芫姜没有立刻回答,门外李奂的心仿佛被一只巨掌紧紧攥住,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既盼望听到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
芫姜终于开口道:“纵然深情脉脉,奈何芳心错付,不如退步抽身早。”
司琴不知如何宽慰,悲声道:“女郎怎么这般命苦,您一生要强,人前装作无事。只有奴婢知道,陛下宠幸淑妃的夜里,您一个人蒙着被子偷偷地哭。”
李奂心痛得无以复加,他纵有万般的不得已,还是伤害了他最在意的人。他想立刻走到芫姜身边,抱住她,宽慰她,告诉她自己从未负她。然而此刻,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枯立于门外,默默听着芫姜椎心泣血的伤心。
司琴接着说道:“女郎和大人若能全身而退当然好,只是陛下会放女郎走吗?”
芫姜的声音柔和却坚定无比:“若是夫妻情尽,留下不过是自甘堕落。若是阿父死了,我也断然不会独活。”
李奂终是没有迈进眼前的门槛,他有些踉跄地走出了宁鸾殿,像来时一样,没有被芫姜发现。
在回去的路上,李奂心想:芫姜灵透,虽不问政事,却对时局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他下旨废后,芫姜一身傲骨,怎会甘愿做他的禁脔,到时只怕她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芫姜自幼与谢绾相依为命,若是谢绾死于他手,他便是亲手将芫姜从自己怀中推开。
他不能忍受失去芫姜,也罢,过段日子,等朝堂再稳些,就令谢绾回乡荣养。至于芫姜,继续安心做他的皇后。如此一来,虽然会生出些波折,那群臣子也会吵得他耳根不得清净,但总好过丢了芫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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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奂回过神来,摸着芫姜的秀发:“朕只是没想到,芫姜学会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谋略,还没等朕下旨给司徒,就独自跑到洛邑来了。”
芫姜神情复杂地看着李奂,她知道李奂作为皇帝的无奈,只是她又何尝不无辜呢?他二人终此一生,只怕都要背负帝后的枷锁,爱恨交织,算计权衡。她心中的阿奂再也回不来了,正如已经历尽沧桑的自己,也早已不是明媚娇艳、煊赫后宫的皇后。
李奂怜爱地吻上芫姜的唇:“芫姜,你我既然一生一世都要相依相伴,就放下心结,也算给彼此一条生路。”
他似乎要证明这誓言一般,将手伸入芫姜的腰间,隔着厚实的棉衫感受着纤弱柔软。李奂双眼中阴云翻涌,低声说道:“朕喜欢看你冬日只着绸裙的模样。”
说完,拍了拍双手,前厅二人坐卧的地方竟然立时垂下了一道四面珠帘,将这方寸之地围成了一个暖阁,李奂已解开了芫姜的棉衫,满意地看到露出了贴身的碧色襦裙,衬得雪肤愈发吹弹可破。
芫姜只听得大门吱呀一声合上,室内不知何时竟然在大白天点起了香烛,灯火如炬,将珠帘斑驳的雕花刻影照在二人身上,暧昧非常。
李奂在她耳边低语:“那几次在厢房的软席上,芫姜甚美,朕尝之难忘。就特命高江在前堂做了这幕帘,你我在此处欢爱一番,岂不是即雅致又得趣。”
芫姜来不及反抗,裙下已是空无一物。她此刻梳着男子发髻,美得犹如潘安在世,低胸襦裙却遮不住香肩粉嫩,清纯与妖娆浑然天成,英气与妩媚杂糅难分。
李奂赞道:“好一个美少年,莫不是专门来要朕命的?”说完,便将芫姜抱了起来。
珠帘上登时映出了缠绕交叠难分彼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