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帝后
李奂再次见到谢芫姜时,她正在文家医馆安仁堂坐诊。
自打芫姜神医的名声传遍洛邑,许多百姓闻风前来看诊,其中不乏受难的灾民,驿馆整日人满为患。
文家药铺的家主文柯见状,便主动请芫姜到自家的医馆出诊,一来解了驿馆之困,二来救了百姓之疾。芫姜见此时尚未发生前世的温病,筹备之事也井然有序,便欣然前往。
此时芫姜正在给一个老翁诊脉,她笑容温和,语气轻柔。老翁兴许是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她便不耐其烦地大声解释,直到老翁听懂为止。
日头西斜,芫姜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医馆便要打烊了,她不知在思虑什么,微微歪头看着窗外的晚霞,余晖在美人恬静的脸上晕染了一层胭脂,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不知不觉间,李奂竟在此处驻足观望了一个时辰。两月不见,他的芫姜更美了,身上有了一种沉稳从容的气度,仿佛供人玩赏的美玉沉入湖泊之中,与山水融为一体,令人心向往之。
李奂心中竟有一丝迷惘,自己还能将如今的芫姜永远留在身边吗?
——
此时,芫姜的侍女司琴正要关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强行撑开了门板,司琴看清来人,惊得定在了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口吃般叫道:“陛陛陛”
李奂身边的高江摇了摇头,皇后娘娘冰雪聪明,怎么身边的侍女总是蠢头蠢脑的,忙将司琴扒拉到一边:“知道是陛下,还不让开!”
李奂闪身走了进去,身后的高江一把将司琴拽出门外,关上了大门。司琴终于反应过来,忙要往里冲,奈何高江如门神般守在门口。
司琴急的团团转:“高侍中,放奴婢进去看看我家女郎。”
高江瞪了司琴一眼:“放肆,什么你家女郎,明明是皇后娘娘。”
司琴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是!是!奴婢恐怕陛下要责罚娘娘,让奴婢进去看看吧。”
高江掸了掸袖子上的灰:“你安静些在外面候着,放心,陛下心里舍不得皇后。”
——
李奂走进医馆的前堂。文家财大气粗,将安仁堂修建的甚是高大宽敞,一墙黑漆檀木药柜散发着草药的清香,芫姜跪坐一旁正在分拣药材。
她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开口问道:“门外又有病人来了?请他在正厅稍候片刻。”
因无人回应,芫姜抬起头,看到了一个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影。
男人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然而却唤醒了芫姜心底遥远的回忆,她看着一步之遥的故人,仿佛陷入迷障般,不敢相信。
直到李奂走到她的眼前,屈膝目光与她齐平,露出温润宠溺的笑容:“芫姜才离宫两月,就连朕的样子也认不出来了吗?”边说边伸手去摸她的云鬓。
芫姜下意识地后退,眼神闪躲,满是防备。
这神情刺痛了李奂,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朝思暮想之人近在眼前,却仿佛山海之隔。
李奂霍地起身,抬腿迈过两人之间的矮几,向芫姜步步紧逼。芫姜委顿于地,步步后退,直到背靠药柜,才发现退无可退,无处可逃。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李奂的身影之下,压迫之感令她几乎窒息。
李奂单膝跪地,强势地抓紧芫姜的双肩,果决地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温柔地说道:“芫姜,朕终于找到你了。”
耳畔的柔情软语与前世的冷落背叛重叠在一起,前世蒙冤而死的绝望再次袭上心头,芫姜身心撕扯,痛苦万分。
李奂感受到怀中人在不断颤抖,便松开怀抱,令芫姜半靠在他的膝上,摸着她冰凉的脸庞:“怎么?芫姜见了朕不欢喜吗?”
芫姜想要挣脱李奂的怀抱,奈何铁臂如牢笼般将她困住,她侧过脸,避开李奂深沉的凝视,默然不语。
李奂面对芫姜的冷漠,也不恼,轻轻扳过她的脸,看到芫姜乌黑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面容,满意地一笑:“芫姜莫怕,朕知你私自出宫,是因思父心切,朕不会怪你。”
谢芫姜依然不说话,只是垂下眼,看着李奂衣襟上繁复的卷草纹饰出神,不知是不是盯的时间长了,眼底有些发酸。
李奂抚摸着她的纤腰:“只是你在外游荡的够久了,明日拜别了司徒,就随朕回宫去。”说完,不再压抑自己旖旎的思念,低头含住芫姜的朱唇。
未成想遇到芫姜死命地挣扎,她终于再次挣脱了温柔的桎棝,挺直地站立在李奂面前。
李奂已经沉下了脸,伸手道:“芫姜,过来!”
芫姜后退一步,跪坐,大礼参拜,起身说道:“以前是我不懂事,只想着在宫中与阿奂做一生一世的恩爱夫妻。却忘了李奂是位雄才大略的帝王,若是挡了你的天地之志,会被活活碾死。我是个只知道小情小爱的平庸女子,实在不配做陛下的皇后。等洛邑洪灾退去,我会劝父亲辞去司徒一职,带着芫姜归隐乡里,从今往后我们父女绝不会出现在陛下眼前。只求陛下看在父亲一心一意辅佐你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李奂警觉地看着芫姜,有无数念头闪过,试探道:“芫姜,你何出此言?你是朕的皇后,你的归宿只能是朕。朕知道前些时日,冷落了你,你难免伤心。今日朕就许诺于此,今后日夜与你厮守,白头到老。”
芫姜浑身发冷,悲戚地说道:“陛下何苦欺我无知,夫妻一场,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吗?”
李奂急步上前,紧攥住芫姜的手腕:“你到底知道什么?”
芫姜冷静下来,看着昔日的阿奂:“我什么都知道了!陛下怕谢家卷土重来,就在紫苏汤里给我下了曼陀藤,眼看着我无声无息地死去,只是天不亡我,我既已逃出命来,就绝不会再回去做你砧板上的肉。”
李奂沉稳的表情如碎冰般裂开,他握着芫姜腕上的手越收越紧:“曼陀藤是何物?告诉朕!”
李奂的焦急不似做伪,难道此事另有隐情?芫姜正暗自思量,不自觉脱口而出:“曼陀藤是一种慢性毒物,长期服食,会令人心神衰竭而亡。”
李奂脸色苍白,神色变幻不定,修长有力的手如同烙铁般焊死在芫姜的手腕上。
直到芫姜痛呼出声,他才回过神来,看到芫姜已疼得泛出泪光,也不松手,猛地将她拽进怀里,紧紧抱住,似乎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芫姜听见头顶传来李奂的声音:“芫姜,信我。不是朕,朕绝不会害你,朕只是”
芫姜被禁锢在男子的怀抱里,嗅到他身上特有的奇楠香,既熟悉又陌生,不知是在问李奂还是在问自己:“陛下只是什么?”
李奂无奈地说道:“当时正是朕扳倒士族的紧要关头,司徒偏偏想把齐昭儿生的孩子养在你宫里。士族腐朽,不学无术,却都是属狐狸的,若是朕准了司徒所求,他们必然死灰复燃。所以朕只得把司徒派到洛邑,不让他淌这趟浑水。又在你的熏香里暗中混入木真香,此香会令人暂时头脑昏沉,周身无力,对身体无害,停用即可恢复如常。如此朕便可以你凤体违和为由,不让你陷入朝堂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