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苏醒
刘夫人从地狱般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神色恍惚的文柯,道:“你方才亲眼看见了,谢先生从萱儿头中取出了绣花针。可见我当初的怀疑没有错,你娘一早就想置萱儿于死地,先是假意关心,消除我和奶娘的戒心,又趁着萱儿卤门尚未闭合时,狠下毒手。你可还记得,萱儿快一岁时,已经长了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针眼儿又极小,只要止住了血,被头发遮盖根本无法发现。可怜萱儿年幼,无法说出事情原委,遭受如此折磨,也只能哭。”
说到此处,刘夫人已流不出眼泪,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文柯,眼中似乎燃了火一般:“我既已知道真相,就决不允许你娘再伤害萱儿。这文府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若是心里还有良知,就还我们母女一个公道,否则你我从此一道两断,萱儿就当没有你这个父亲。”
说完,不再看文柯一眼,抬脚上楼去了。
到了二层阁楼,刘夫人见常大娘已在靠窗的犄角处放了一个小泥炉,司琴正在煎药,司琴见了刘夫人,笑道:“我家先生说,女公子今日还不能进食,便令我照着方子煎一碗养胃的药,待会儿女公子醒了,好就着糖水一并饮下去。”
刘夫人忙说:“真是有劳你了,谢先生和你若是有想吃的想用的,尽管和我说。”
司琴道:“夫人莫要客气,我家先生说这都是医者分内之事,夫人快去看看女公子吧,应该快醒了。”
刘夫人连忙走进暖阁,只见萱儿一脸宁静地躺在榻上,谢芫姜跪坐在榻边,轻轻唤着萱儿的名字。唤了两声,见萱儿还不醒,谢芫姜便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萱儿的眼皮动了动,极为艰难地睁开了眼。刘夫人连忙奔了过去。谢芫姜指着刘夫人对萱儿说:“萱儿,你看看,这位夫人你认得吗?”
萱儿眨了眨眼睛,开口叫道:“阿娘!”
刘夫人惊喜交加,握住萱儿的手:“娘的心肝,你总算醒了。”
芫姜笑了笑,又说道:“那萱儿还记得我是谁吗?”
萱儿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你就是给我治病的谢郎中。”
芫姜接着问道:“还觉得头疼吗?手脚发麻吗?”
萱儿还有些虚弱,小声说道:“头不疼了,手脚也能动,就是有些口渴。”
芫姜终于放下了心,冲刘夫人笑道:“夫人可以安心了,萱儿口齿伶俐,神思清明,手脚也一如往常,已经度过难关了。”
年轻君子脸上的笑容如清风明月,自有一股安定人心之力。刘夫人有些失了神,竟然看呆了。
待她回过神来,见芫姜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刘夫人颇有些羞赧,忙道:“先生见谅,我连着几日睡不安枕,方才听您说萱儿无事了,心中一松,竟闪了神,请先生莫要怪罪。先生大恩,我终生难报,先生有何吩咐,尽管说。”
芫姜道:“不急,现在萱儿养病要紧,再说文公也有家事要处置,等一切安定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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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芫姜又亲自看着萱儿服了药,又给她诊了一回脉,见萱儿已经睡熟,并无异样,这才和司琴回到常大娘为她们准备的住处歇息。
这住处是挨着阁楼的一个耳房,虽是仓促间准备的,倒很是干净舒适,房中的净室内还放了热水,供芫姜沐浴。
主仆二人忙碌了一天,早已累极,忙梳洗一番,又匆匆用了晚饭,一头倒在榻上动也不想动一下。
不一会儿,芫姜便觉得眼皮发沉,就快睡去时,听见一旁的司琴在她耳边说道:“女郎,方才听见文公与刘夫人在楼下争吵。依女郎看,残害女公子的真是文老夫人吗?世上竟真有如此恶毒之人?”
芫姜侧了侧头:“我看你还是不累,还在这里嚼舌根。”
因芫姜平日对下人甚是宽厚,司琴也不惧怕,嘻笑道:“倒不是平白嚼舌根,只是想不明白,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嫡亲的祖母就算厌恶儿媳,也不该想要亲孙儿的命呀。您说这文老夫人是不是中邪了?”
芫姜无奈地叹了口气:“世人大多把恶行推到鬼神身上,只是罪恶从来只在人心。这世间重男轻女之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对女孩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祖母,还真是闻所未闻。”
司琴道:“不管怎么说,今日总算顺利过关,女郎救了文家的女公子,这下文公定不会克扣女郎的药材了。”
芫姜道:“文公那里如今也是一片乱麻,再等几日吧。”
司琴打了个哈欠:“女郎,要奴婢说,还是宫外的日子逍遥,虽然整日忙碌,心里却比在宫里踏实许多。”说完,竟自顾自地睡着了。
司琴的话,勾起了芫姜心底最隐秘的惶惑。虽才离宫不到一个月,但宫中的生活和那个人却好似沧海桑田一般模糊远去。只是芫姜不愿承认的是,她的心中还有几许失落,仿佛与李奂耳鬓厮磨的日子只是一场春梦,梦醒了,身边空荡荡的,柔情不复,只余一弯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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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宫中的文昌殿内还是灯火通明,皇帝李奂看着手中的密报,默然不语。
身旁的宦者高江又给李奂换上一盏酽茶,轻声说道:“陛下,已经三更天了,还是安歇吧。”
烛光映入李奂沉思的眼底,他站起身,姿仪不怒自威,高江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忙更深地躬下了身。
只听得头顶传来李奂低沉的声音:“朕要微服前往洛邑,视察灾情,只命朕的近侍和虎贲军随行,五日后启程。”
高江神色纹丝不动,只躬身回道:“诺,臣这就去办。”他走出宫门,回身看了一眼,心想陛下隐忍布局了这么多年,终于扳倒了士族权臣,可如今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文昌殿内只剩李奂一人,他摊开手掌,看着手中揉皱的密报,上面写着:“凤驾现身洛邑。”
李奂将密报放在烛火上燃尽,喃喃自语:“芫姜,你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