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夕阳残照04
果然，母亲继续道：“你父亲死了，我跑了，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被他们这群垃圾给吃掉呢？
所以，我又回来了，拿着那把平时从不离身的刮骨刀。”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凌潇眠，嘴角的弧度嗜血残忍，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告诉你，一定不要小瞧女人，不要小瞧一个走投无路满腔怒火的女人。
我跑了之后，他们多了两具可以吃的尸体，破口大骂着要先吃你父亲，架锅的架锅，烧火的烧火，捡柴的捡柴，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
那砍在他们头颅上的手感，让我快意极了。
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一个个把他们砍死，最后拉到一起剁碎，杀人如此简单！但我却怎么都找不到叶狗剩，他脑子转的快，居然见势不妙，偷偷跑掉了！
带走了另外那个男人的一条胳膊。”
凌母阴恻恻地笑着：“没办法，我只好先带着你父亲的尸体，在附近一个叫槐花村的地方落脚，生下你，顺便调养身体，活得长长久久，用尽毕生的时间，也要找叶狗剩报仇！
没想到过了几年，还真让我看见他了！”
听到这里，凌潇眠骨头缝里发凉：“母亲，难道说……”
凌母扬着下巴睨他，声音高昂，语气尖锐：“是又怎样？我就是想让他死，别管他死在谁的手中！蛮夷又怎样？蛮夷没有把我夫君逼死！”
“可、可是……您不是说那对老人对您有恩？”
凌母恨恨：“再大的恩，在他们偷偷救下叶猛，并且帮他治疗之后，都只剩仇恨了！”
“所以您就出卖他们？”凌潇眠问。
“不然呢？你告诉我不然呢？啊？你才那么小，5岁不到，我亲自动手？万一我输给叶猛，再被他认出来，你还有活路吗？啊？报仇的机会千载难逢，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凌潇眠满眼哀伤地望着母亲：“那么，现在呢，您还确认要找叶猛报仇吗？”
凌母态度强硬：“是的，我要报仇，但形势比人强，我奈何不了他，所以我要你娶了他的宝贝女儿，让她女儿为我端茶倒水，为你生儿育女，来赎罪。”
“母亲！”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立刻一头撞死在你父亲的牌位前！”
两人一跪一站，视线紧紧胶着，互不相让。
但最终，凌潇眠满眼的恳求，败给了凌母隐忍二十年的决绝与疯狂。
他率先垂下了苦涩的目光。
春花秋月总相似，今年多个薄幸人。
心爱的姑娘看向他时，纯澈诚挚的眸光，如盈盈秋水，倒映出他的龌龊与不堪。
却没想蛮夷来袭，叶猛要带他出征，凌母听闻消息，立即改变了主意。
她又想要儿子以牙还牙，想要叶猛血债血偿。
“如果叶猛活着回来，我就吊死在将军府门前！”
凌潇眠犹记得，他佯装冲动，好大喜功闯入蛮夷粗劣的包围圈，叶猛奋勇救他，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被追兵追上了一座荒山。
凌潇眠曾经在此游历，偶然发现一条下山的隐蔽小道。
但他不会告诉叶猛。
他们两人，伤的伤残的残，叶猛也断了一臂，伤口感染，高热不退。
意识逐渐模糊，整个人开始浑浑噩噩。
他伏在叶猛耳边低声诱导：“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有没有……后悔过？”
“我……呵呵，”叶猛闭着眼睛，笑声爽朗，“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片刻后，神情有些悲戚，“除了当年，我岳父岳母为了掩护我，死于非命，我叶狗剩这辈子与蛮夷誓不两立！可惜……可能要命丧于此了。”
“还有别的吗？比如在逃荒时候？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凌潇眠循循善诱。
“丧尽天良？”
叶猛哂笑，摇头，面色如常，“没有。”
“倒是……”
“什么？”
“倒是有一对夫妻令我印象深刻。”
凌潇眠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父母刚饿死，自己也半死不活，朝不保夕……”
天寒地冻，篝火的火光乍明乍暗，叶猛双目无神地望着夜空皎洁的圆月，口鼻中呼出一团白气，神情追忆。
“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跟在身后，蠢蠢欲动。夫妻中的那个书生看出了我的困境，提出有支开那几个人的方法。”
凌潇眠头皮发麻，打了个寒颤：“……什么方法？”
“无非就是配合演一场戏呗。”
叶猛唏嘘，“只因他自己体弱多病，怕是在那样残酷的生存环境下，活不了多久，而妻子虽然彪悍，却对他情深义重，生死相依。
在他死后，需要给妻子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仇恨，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凌潇眠感觉自己的嗓音在颤抖：“你、你就不怕那妻子恨上你？”
“不怕，”叶猛摇头，“别说人生海海，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就算将来他的妻儿找我报仇，那书生也给了我能取信于她们的口信。”
“口信？”
叶猛点头，笑道：“那书生只说了一句，讲她娘子大名李元宵，闺名叫粽儿。”
复摇头失笑，“这算是什么口信？读书人心眼就是多，哄骗与我。”
凌潇眠五雷轰顶，面色惨白。
……沉默地背着叶猛从小道下了山，恰好碰到叶猛的亲信来寻。
可他病的时间太久，再高明的军医也无力回天。
凌潇眠不知道的是，叶猛在昏迷之前，第一时间给亲信下了命令，封锁自己被找到的消息，并且派人快马加鞭回京，悄无声息弄死凌母，并制造出她羞惭自尽的假象。
他敢肯定，凌潇眠一定有办法传信给凌母求证，他要的就是死无对证。
如此，将来凌潇眠娶了自己女儿，不怕他不倾心待她。
并且严令亲信，不许说出已经找到他的下落，就让他这样默默死去，埋在边境线内，生生世世镇守大雍江山。
省得得知他的死讯，让所有人为他伤心。
亲信们不答应，叶猛用死不瞑目相威胁，他们只能含泪应下。
叶猛的想法是，用自己的死亡，无声向太上皇和皇上请罪，来摆平这次战场的失误，给凌潇眠铺一条登天路，也不会让女儿被人诟病。
但他至死，都错估了凌潇眠的愧疚，和虚伪。
听闻母亲的死讯，他悄悄回了京城一趟，并且混在送葬队伍中，把母亲送回槐花村与父亲合葬。
又听闻阿槐随军来寻他，便想了法子自毁容貌，留在边陲，留在她的身边，默默守望。
一守，就守了43年，直至如今。
“阿槐……”弥留之际，凌潇眠虽然儿女成双，却满怀遗憾。
他后悔了……
后悔。
叶槐哪里看不出，这狗男人眸中流转的思绪，冷声一笑。
倏地将手中的狗尾草抛掷出去，从凌潇眠胸前微微拱起的被褥，滑落在地上。
隐没在房间黑暗的角落，消失在视野里。
好糊涂的原主，好可惜的光明草。
真真把流年虚掷。
门“哐”一声阖上，王婶子猛然被惊醒，看到凌潇眠睁着眼睛，看向门的方向，一脸哀绝。
ps：听说，狗尾草隐忍和忍耐的特性，像极了苦苦的等待和痴情。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