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黄粱一梦3——段宛篇
日子就是这么平平淡淡过了。清明时节雨纷纷，段常菲会尽力赶回来陪着她；大雪纷飞的春节张灯结彩，摇曳的红灯笼下站着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儿，亭亭玉立，身材也不再瘦小无助，白净的脸庞在悠长的岁月中削去了狠厉与无情。
段常菲过年时不一定会赶回来，赶不回来她就站在院子里那颗最大的树下等着她的将军，那棵树上不仅系着灿烂的红灯，也系着她细细的盼念。
雪一点一点滴落在她颈间的细脖上，白色的披肩被人轻轻搭在了上面。
风凌依旧不闻不问地守在小橡身边。
段常菲尝试想要治好小橡的疾病，可小橡唯独这个不听话，不看医生，也不治疗。
罢了，随她去，既然不想就不想吧。
只要有时间，段常菲会亲自教她写字、亲自执笔作画，或给小橡打发时间，给她表演表演剑舞。
锋利的长剑一挥，坚定的眼神直直向前冲去，空气被斩开一道又一道缝隙，随意扎起的秀发随风摆动，在空中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形状。
小橡渐渐会笑了，很浅且淡，却静如雪花般唯美，起码段常菲是这样认为的。
看着养的小家伙愈加好看动人，在一次无意地聊天中忍不住说道：“咱们的橡儿这样好看，将来会便宜哪家少年郎啊！”
霎时间，气氛冷了下来。
口中的橡儿连浅浅的微笑也没了，似乎又回到了刚来时的模样，抗拒、冷漠。
她挣脱开段常菲的手，跑得极快，眨眼间就不见了。
段常菲愣了愣，不知道哪句话伤了她。
难道因为自己不会说话怕嫁不到好人家
谁敢嫌弃她家小橡
叹口气，段常菲十分有耐心地向竹林走去。
将军府里的人都知晓，找不到小橡时，去竹林准有身影。
掀开垂下来的竹叶，段常菲身着深绿色长裙，十分不便地踩着柔软的泥土走了进去。
秀发上就插了个长簪，松松垮垮，在竹林间行走早就被乱了个彻底。
她也不管，轻轻呼唤：
“橡儿橡儿！出来吧！没事儿的，没人敢嫌弃你！谁嫌弃你我揍他！”
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簪，小橡面无表情地站在段常菲身后望着她，那双眼睛其实也充满了疑惑。
越来越大，身边不少人给她说了婚嫁之事，她心底不屑，却没有任何不适，唯独段常菲，唯独她说出来心里疼得抽搐。
为什么呢？
段常菲感受身后有人，也不警惕，慢慢转过来走到少女身边。
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橡儿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吗？”
小橡静了半天后摇了摇头。
段常菲揣测着：“不是因为别人嫌弃你那是因为什么”忽地想到一个原因，“不想嫁人”
……似乎没了其它的理由，小橡别扭地点了点头。
段常菲也没逼她。
“不想嫁就不嫁吧，我也不想嫁。”
“我的生命早就给了天下，没必要耽误人家。”
“可你还有很好很大的未来，慢慢来吧。”
小橡隐藏了自己突然明了的心思，等她等到了芳年。
那一日是谷雨，绵绵细雨流尽了她的心酸。
一箱箱赤红珠宝被连绵不绝地抬了进来。
听说是段将军被许配给了皇上的弟弟凌王爷。
小橡呆呆地看着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府上一瞬间变得热闹非凡，张灯结彩，满目彩红。
可她的将军还没有归来。
小翠莫名有些担心自家那古怪的小姐，本来就不爱表达，加上不会说话，根本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这不，自从圣旨下了之后她就常一个人杵在将军府大门口等着、望着。
雷打不动。
终于，将军赶回来了。
却是一脸歉疚和无奈。
段常菲淋着大雨，满身狼藉，拉着小橡的手就想要赶进门去：“走吧走吧，我们回家吧。”
小橡没有动，一脸阴翳。
“……”段常菲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承受将她抱了进去。
小橡也没有挣扎。
她又开始不吃饭了，也不去上学，更不理会任何人，段常菲也罕见地没有发脾气。
在一个简单的午后，段常菲喝着茶开口解释了：“皇上的安排，不能拒绝。”
小橡动了动手指。
“嫁人嘛，合适就好。”
小橡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她——段常菲不禁有些心疼，她有多久没看到小橡这样的眼神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小橡开不了口。
“……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大不了带你一起过去嘛！”
“……不要。”
“不要什么？”段常菲习惯性地回了话，可回了之后才震惊，瞳孔瞬间涣散，随后双目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根本不可能动的嘴，而如今清清楚楚地在她面前一张一合。
“我说，我不要你嫁人。”小橡说得冰冷没有情感，却出奇地清脆，就是带着些生涩。
“你，你会说话？”段常菲茶都来不及咽下，只是一个劲儿地询问，“我以为你说不了话呢！你是好了吗？还是说……”
段常菲不蠢，知道她只是不愿说话。
不纠结于她说话的原因，段常菲无奈地垂下眼眸，忽然又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星空，却是没有多少星光，暗淡如尘：“小橡啊，我会保护你的，我承诺你的一字不差。”说完掀了掀小橡眼前的碎发，直视着那双摄人心魂又异常狠厉的眼睛。
“我们的橡儿多漂亮啊，肯定会比我更幸福。”
橡儿不傻，她对外面的事情不感兴趣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她听军师爷爷说了，段常菲和皇上闹翻了。
功高盖主，君臣迟有异心。
这次成婚是段常菲的一次妥协，是皇上对她的施压，也是保护将军府无可奈何的方法。
听话，她应该要听话的，不然段常菲会失望的。
……那日唢呐高声呼喊，空中尽是道贺和嬉闹。
连小翠都高兴地说自家那彪悍的将军终于嫁出去了。
高兴着高兴着落了泪，细心替自家将军化好了完美的妆容和庄重的发饰，慢慢套上了沉重繁华的喜服。
那张好看妩媚到人骨子里的容貌也逐渐僵硬地褪去自己的英气。
小翠忍不住哽咽：“可惜啊，咱们的将军从没对谁动过凡心……”
将军转身微笑看着她：“小翠，大喜的日子，多笑笑？”
“……”笑？她的将军都要走了，如何笑的？
“……橡儿还是没出来？”
“嗯……”
“也好，不然让她亲眼看见我嫁给别人得多伤心啊。”
“是啊，她很伤心……”
……皇上下了圣旨，只有段常菲替皇家生一个儿子才能重回战场。
将军身子因为常年征战沙场而很难生育，可她硬生生寻了偏方让自己怀了孕，也不知道以后会落下什么病根儿。
十一月了，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雪，白茫茫的一片，一小撮一小撮落到小橡安静的围脖上。
“橡儿，该走了！”小翠在不远处朝她叫喊着，旁边站着风凌，手中提着大大小小不少礼物。
橡儿在这大半年里赌气，躲在房里谁也不见，也不去看望学堂，也不出去交友，更不去看段常菲。
什么也不想知道。
终于在听到段常菲怀孕后抬起了毫无情感的眼眸，那里是深深的不甘和愤怒。
来到所谓的豪华王府，下人们倒是恭恭敬敬，就是不见王爷出来接客。
听他们说碎嘴，原来是王爷风流成性，不少时间花在了青楼小倌身上，潇洒得很。
来到段常菲的小院儿，只见到一个大着肚子的毫无光彩的女人坐在摇椅上晒着阳光，看着惬意，却毫无灵魂。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后忍不住笑着红了眼眶。
段常菲朝小橡招了招手：“快过来让我看看？”
……终是握紧了双拳后泄气，小橡慢慢调整自己的思绪来到那人面前，任由她的揉虐和拥抱，最后淡淡说道：“后悔吗？”
段常菲一愣，随即摇摇头：“人生可来不及后悔，再说了，值得。”
“不值得，”段常菲忧虑地看着忍耐着什么不爆发的女孩儿，“一点儿都不值得，你应该杀了那皇帝老儿，更应该杀了这个糟蹋你的人渣！”
小橡腥红了双眼，许久不见的杀意与冷漠显现了出来，浑身都是冰冷的野兽气息。
段常菲看了她身后的小翠风凌一眼，她们便无声退了出去。
段常菲没有阻止她那大逆不道的言语，只是说：“我希望这世道没有战争、没有鲜血、没有剥削，而能够维持改变这些的不是我，只能是皇帝。”
随后向着远处的高山绿水深深望了一眼：“他是一个好皇帝。”
“只是不再是我的好玩伴了。”
“你知道吗？这半年多来我想得最多的便是你。”她忽然转了话题。
“想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听话，有没有好好去学堂，有没有好好交朋友，有没有和别人好好说话。”
“想你什么时候能忘了我。”
小橡猛地一顿，手脚奇异地变得冰凉，心跳跳得极快，手心居然第一次有了冷汗。
段常菲倒是坦坦荡荡，毫无心虚和躲避：“爱情不是只能男女之间才有的。”
然后勾嘴一笑：“比如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