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段宛——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却也成了之后最难回到的过去
段常菲做噩梦了。
无数双手从深不见底的泥潭里伸出,想要死死抓住她将她拖入更轻松的绝境,那里或许黑暗,却也最为舒适。
她不用再带着这么多使命前进,不用再考虑任何人,更不用面对这么恶心的事而无法发泄。
“姐姐!”一个小男孩儿推开重重肮脏的手掌,从泥潭里钻出,可爱白净的脸庞透着最真诚的微笑。
他晃着洁白的大白牙:“姐姐,你不可以进来哟,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我相信你,我也会继续保护你的!”
说完就转身,将身体破碎为无数的碎片掩盖了泥潭的表面。
段常菲却只能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她被死死钉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只知道很高,高到什么也能看清,什么也不能阻止。
接着是穿着病服在病房自杀的女人,她也苍白无力地将她推向更远:“走吧,继续走,你会比我走得更远的,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走不下去了……”
一位老人撑着不结实的破旧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高高的漫长台阶,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着,脚心却被台阶上的铁钉扎得出血。
老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仍旧向她靠近着。
段常菲流着泪,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挣扎着脸庞无声阻止:“别上来了!不要……不要上来!不要走了!求求你……”
老人听不见,面无血色地终于要站到她的面前,却在年老褶皱的手要碰到她的脸庞时倒了下去,段常菲还是听见了老人倒下时的话语:“我的乖乖孙女,活下去呀,好好活下去啊,奶奶会拼尽所有保护你的,我的乖乖受苦了,奶奶……奶奶来陪你了……”
老人的泪水滴在了段常菲被捆住的脚边,段常菲痛苦地望着她的死去。
天空时时刻刻都在下雨,段常菲的长发一直湿气沉沉,白色长裙也变得皱皱巴巴。
很狼狈。
抬起头望着没有尽头的灰色天空,她闭上了双眼,真希望此刻能够掉下一把足够锋利的刀刃直接将她刺穿,让她的脉搏停止,让她的心脏不再跳动,让她的思考与头脑永远停滞不前。
……温暖的小手从身后神奇地围住了段常菲的腰肢,肩膀上多了一个厚重的脑袋,毛茸茸得很熟悉,在梦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段常菲只知道那人一直抱着自己,替自己挡住了无数的冰凉与疼痛。
然而她在自己最松懈的时候,突然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胸膛,取走了那颗充满生机又虚弱的心脏。
那人再次从背后轻轻靠近段常菲,吻了吻她的心脏,也吻了吻她。
那人离开了,带着自己跳动的心脏。
段常菲面无表情地被吊落在神坛正中央,四肢都被锁住毫无自由。
这下……是不是就感觉不到痛了呢……
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却不是冰凉痛苦的,面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旁躺着温暖的爱人。
似乎一切都是梦,都是虚幻的假象。
侧头看了看那安静平静的睡颜,段常菲小起伏的深呼吸后,轻轻侧身搂住了暖和的躯体,吻了吻那人的额头,带着碎发一起印在自己的嘴唇,似乎这样才能带给她最后的美梦。
在她再次陷入沉睡后,怀里静寂的双眼睁开来,安稳平和。
宛橡看向皱着眉头的段常菲,心里很担心,很不安,很害怕。
摸向她脸庞的手却没有颤抖。
因为宛橡知道,一切的美好都是短暂的,她注定失去。
那就在失去之前好好感受吧,以后可能……再也感受不到了。
那就最后留恋一下吧。
宛橡这么想着,露出淡淡的笑容后跟着段常菲睡去,希望在梦境中她们能永远相遇,永远一起。
她永远是她最后的救世主。
……这次没有了陈娜娜,只有辽小宁陪着她躺在天台清新肮脏的小草地上,鼻间还能嗅到虫子们互相残食的血腥和胜利。
“某些方面,我们还是很像的。”
辽小宁侧过头望着她:“我们都不会交朋友。”
“……”宛橡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是啊,不会。他们嫌弃你的身体,嫌弃我的本身。”
“连陈娜娜都嫌弃过我。”宛橡继续说着,似乎带着伤感,实际上却是回味,“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反正她一开始就对我很好,好到我都产生了幻觉,觉得她会是我最好的朋友,觉得以前一切的狗屁生活都没什么,只要她对我好,我就会对她好。”
“可是一旦当我放开了心结,全身心地对她好,用尽力气地去讨好她,甚至可以说是巴结她,听她的、黏她、护她,可是……她好像离我就越远,就越会用那种嫌弃、不舒服的眼光看我,我不懂为什么。”
“她开始看不见我的好,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这没什么。”
“可是她有很多好朋友,好到觉得我不好了,转身就有另一个更好的在等她。”
“可我只有她一个。”
“我可以感觉到我们之间是不合适的,每当我想要放弃时,她又转过头吊着我,我真的是……很累,突然觉得很麻烦。”
“所以我开始放弃交什么所谓的朋友,表面功夫就完了,干嘛当真,可就在这个时候,娜娜又恢复到以前对我特别好的时候了,为什么呢?是什么失去了才知道好吗?”宛橡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觉得,但随她好了,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一切都不在乎了。”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啊,真得好好想想,不过我是真的忘了。”
辽小宁小心翼翼地想要抱抱她,因为她的女孩儿教过她,当有人伤心时,要学会去安慰别人。
宛橡却不耐烦地打开了她的双手,见她愣愣地呆着,解释道:“我说这些又不是为了让你安慰我,只是单纯想找个人说话罢了,我本来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人,你不用跟着我的步调。”
随后站了起来,张开双手感受风的亲吻和拥抱,头发被吹得凌乱,衣服也随着飘扬。
“我需要得是段阿姨对我的可怜,我要她永远都愧对于我,这样她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无论我是什么样子。”
“但我很讨厌这种方式。”说着暗下了目光,语调也开始变得冷冰冰,面无表情。
“我讨厌这种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讨厌用着别人的记忆让她记住我,讨厌这种患得患失的行为,更讨厌现在这个……伪装到让我想吐的样子。”
“我讨厌这个弱点,又毫无办法。”
说完,宛橡转过身看着躺在草地上用着怜悯目光望着她的辽小宁,毫不在意:“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你的爱人,但你也必须永远待在这里陪我。”
“你和陈娜娜,谁都不能跑。”
不知道是第几个早晨,宛橡醒来能够看见段常菲那美丽温柔的睡颜,能够擅自用手勾勒她的轮廓,能够用自己肮脏的身体触碰最干净的灵魂。
她能够光明正大地亲吻她的段阿姨。
她的段阿姨从不嫌弃她脏,似乎她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
所以段阿姨喜欢每晚都拥着她入睡,喜欢嗅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喜欢牵着她的手一起守在电视机前观看恋爱电影,也喜欢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地和她躺在一张床上畅想未来。
她们想过宛橡会去哪里读大学,想过段常菲会在宛橡的大学旁边买一个房子,只有一个房间,但有很大的客厅和厨房,厕所也得安排两个。
想过有时间去哪里玩儿,段常菲想带宛橡去任何地方看看,因为她的小女孩儿从小就被迫待在狭小的屋子里,没人带她去,没人给她描述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
她们一起想她们的未来。
这真是让宛橡完全招架不了。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围绕在她们身旁的,是没有未来的奢望,每每看着段阿姨向往又悲伤的表情,宛橡突然就想心软。
可惜,宛橡从来不是一个会被任何人拖累的人。
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
宛橡从来不和任何人接触,除了她的段阿姨,所以她只能从段常菲的口中得知其他人好玩儿的事情。
“今天理辰英雄救美了,当然,这个美人是个男的,就小姜头知道吧?就那个看起来呆呆的老好人就是他,属于路过每一个乞丐都会扔十块的那种人。”
“你呢?”宛橡摇晃着双腿扒在她的胳膊上问道。
“我?”段常菲指了指自己,“我可不会这么干。”
“我从来只扔一百块。”
说着就笑了,摸了摸宛橡的小脑袋继续:“小姜头原名叫啥我也忘了,都叫这个名儿,嗨。”
宛橡歪着脑袋:“他们是……情侣?”
“聪明,不愧是我的宛橡啊,听都听得出来。”段常菲绕了绕宛橡的头发丝儿,“好像是下午小姜头被人莫名用瓶子打到了脑袋,本来想小事化了的,结果对方不仅不道歉,还态度恶劣,说着还要打人,就理辰那护短的性子几拳就给撂倒了。不过最后还是得写检讨关禁闭,谁让他俩是警察。他俩也是好玩儿,要不我明天带你去局里看他们关在里面的样子?绝对很好笑。”
宛橡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对他们不感兴趣,我只是喜欢听你讲这些事儿。”
“……好,不去。”
静了一会儿,一道声音还是打破了现在的宁静和虚伪。
“段阿姨,你为什么一直在家里陪我呢?不用去警局了吗?”
“……不用,反正我也要走了,局里还是王大川说了算。”
“那你……什么时候走呢?”
“……不知道啊,”段常菲闭上了双眼,“我到底走不走呢……”
“快了吧。”
夜晚总是来到得很快,一瞬之间,眨眼片刻,阖家欢乐也总会闭幕。
有人布谋好了一切,等待着结果,也等待着死刑,猜到了结局,却也渴望不要顺着自己的思路进行下去。有时候真相是最残忍的酷刑。
也有人感受着周遭的变化,不忍打破现在的美好,却也只能认命般前行,明明是自己掌握着命运,却仍旧违心地拿起刀刃,刺向自己最不忍心的爱人。
微笑着亲吻着的恋人,其中一人却勇敢利落地跳下深渊,用死亡来解脱自己、保护爱人。
双手紧握手枪,目标永远是黑暗的正义,被所谓的权利压迫到一个小县城,却仍旧不忘理想信仰地继续前进着。
前方的道路有各种各样的恶魔,他们长着尖锐的利牙和吓人的牛角,扑扇着丑陋强大的翅膀,手中的三角叉上串着一条又一条陨落的生命,可他们毫不在乎,甚至更加嚣张地狂笑着,诱惑更多人类变为魔鬼。
但正义带领的人们通往的,是高耸伟大的塔。
塔指引着他们方向,带给他们光明,为他们打通一条虽狭小却干净的道路,这里禁止恶魔的玷污。
他们相信,这世界上绝不会只有一座美好的高塔,一定有无数的高塔等着他们去寻找和保护。
路的尽头是塔,那塔的尽头呢?
继续前进,继续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燃烧希望,他们终有一天会到达高塔,终有一天会寻找到世界的真理。
……或许细心点,抬起头看向满是恶魔的天空,那里不仅仅只有浑浊和黑暗,被忽视的一小块天空空地还有一座谁也看不见的神坛,那似乎是更为残忍的教皇为了侮辱和折磨神而创造的地方。
上面一直绑着一位神圣的神明。
但很快,它就会被另一个神秘而疯狂的人类抢夺过来。
毕竟这可是那人类最心爱、最崇拜的神啊。
平凡的人类很早就知道,知道这位神明一定会从紧锁的铁链中逃离,降临到人间。神明可是最看不得受苦的人间。
可是人类很好奇,自己到底是怎么在这位虚弱的神明手中失败的。
既然注定失败,那见证一下自己的神明突破困难取得成功时的光辉模样又未尝不可?
人类喜爱神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