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梦境1
“唔！唔唔唔！”
“……呜呜呜呜，呜，呜，不，呜呜呜呜……”
一个灰暗压抑的小房间，这里破旧、潮湿，这里寒冷、恶臭，周围是布满灰尘的破烂桌椅，被撕裂的布料随意摆布在幽黑色的地板上，陈旧得如同许多年前古人死后留下的东西。
它们暗沉，又鲜红，被时间和秘密长久地埋藏在这里。
三个人被绑在了这里。
既是既是秘密，也是罪恶。
三个男生，正值青春年华的年龄，却满脸伤痕、愁容、恐惧，泪水、鼻涕全都恶心地胡乱抹在脸上，双手双脚被狠狠捆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们的外套普遍是偏深沉系列的色彩，哪怕已经伤痕累累，“浮光跃金”的亮片还是在头顶悬挂着的一盏吓人的、只散发着一小点儿光亮的白炽灯下熠熠生辉。
被困在这个小空间中央的后面，几天几夜的等待与煎熬早已让他们面临崩溃边缘，但仍面露凶相，凶相之下却是对生命无限的敬畏。
从一开始的奋力挣扎，眼神中全是愤恨，即使恐惧也心怀信心，到最后无力反抗，长久的灰暗和饥饿、干渴笼罩他们全身上下，这让他们疲惫，更让他们畏惧，心理防线被一再击破，希望一再破灭。
最后，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时，他们的心脏也随之被榔头砸得粉碎。
他们开始激动，求饶，干涸的泪腺再次涌上一股又一股液体，最后化为滴状物落下，一滴，一滴……
不一会儿，脸上便再次湿润模糊，眼中是无声的哀求，那是对生的渴望。
“唔唔唔！唔……求……求……你……唔……”最后一个头发比较长的小男生，不过十七八岁，他双眼深陷，脸颊消瘦，出现不正常的苍白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十岁，从神采奕奕的青葱少年变为历经风霜的可怜老人。
眼眶中的泪珠不住的流着，在丝丝光芒下十分晶莹剔透，闪耀着动人、令人着迷的色彩，使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人不禁稍稍看晃了眼，眼中的痴迷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抑下去，那人深深喘了好几大口气息才平定。
自己是不是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嘘……”黑色斗篷将那张充满神秘色彩的脸庞掩盖在黑暗之下，一双深黑色筒靴像是经历了许多摧残而变得肮脏不堪——那人全身上下被捂得严严实实，什么都叫人看不清。
站立在他们面前，那人踱步走了走，用手挥挥空气中那并不显眼却令人心烦的小灰尘。
“……你们，怕死吗？”那人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怕死啊，哪能不怕死呢？是吧？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已经做了，我已经沾满鲜血了，我没有回头路了。”
“我知道你们是谁，同样，你们也看到了我，知道了我，我能怎么办？我……”
“就算你们不知道我，我同样也得杀死你们，哈，我在说什么自相矛盾的话啊，果然脑子有问题了……”那人无奈笑了一笑，让三个小年轻不禁抖了几抖，泪水盛满在框中，不敢滴落。
那人说话说得很慢，同时清冷又温柔，平淡地让人反而冒出一阵不知为何而流的细汗。
“我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既然做了，就做到底，穷途末路，除了赌上一切，我别无他法。”
“而你们，是同罪。”
长发男子在闭眼前唯一的、不怎么正常的想法居然，是那人的手却是温暖的……
……
天刚亮，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在一栋教学楼的天台上，空旷又安静，偶尔还有微风轻啸的声响。
这里离地面有十几米高，稍不慎，摔下去便粉身碎骨，围栏上却坐着一位少女——一头又长又直的黑色秀发在朦胧的光亮中随风摇曳，牵连出令人着迷的梦幻。
她背对着宛橡，双手撑住栏杆来稳住晃动的身体，眺望着远方。她的双脚摇晃着，校服飘荡着，她的歌声轻放着。
宛橡没有动，她也没有理会。
这样的光景其实很安详，可明明很安详，宛橡的眼泪却一滴一滴滑落，如断线的风筝，风不停，它便越凶猛，到最后，宛橡已经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沙哑、绝望而又压抑，比三岁小孩儿还要真挚，比饱经风霜的老人还要沉重复杂。
女孩儿终于停下她那摇晃的身躯，不再歌唱的嗓子微微叹了口气，她从围栏上跳下，缓缓走到宛橡身边，无奈地望着蹲在地上大哭的她。
空旷的空间里，是一声又一声的、撕心裂肺的泣涕。
“……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救不了你。”宛橡抽噎着。
“……，”女孩儿蹲下身，眼神平静又安详，“为什么要救我？”
“我想保护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女孩儿明显愣了一下，幽静的湖面仿佛被一个小石子牵起一阵阵涟漪，令人惊讶，却又带着丝丝温暖。
“可我已经死了呀。”
随着她的回答，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儿，宛橡猛地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她。
女孩儿的手修长又白嫩，轻抚着宛橡的脸庞继续道：“谢谢你，哪怕你是在骗我，我也很高兴……因为这世上想保护我的人，可能除了她，就只剩你一个了。”
“我没有，我……”
女孩儿轻压住宛橡柔软的嘴唇，堵住她慌乱的言语：“我已经死去，什么都没意义了，连像这样虚伪地站在铺满阳光的大地上呼吸都是那么奢侈。但我也很庆幸，我终于解脱了，起码现在的我可以站在这里光明正大地微笑，堂堂正正地呐喊，没有任何负担。”
“你很像我，却不是我，你比我要幸福的多，同样，你的痛苦我也不能体会。”
“你骗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别把我困在这儿，也别把你困在这里。”
破晓的黎明吹散了蒙蒙雾气，照亮了前方高大的建筑和鲜红的天空，笼罩着整个天台和世界。
宛橡没有再哭泣，女孩儿也没有再劝说，只是小声自言自语道：“天亮了，该走了……”
该走了，都该走了，可谁又该走？谁又想要离开？
谁都想离开。
“救赎是个只能让我们奢望的东西。我们不够幸运，却渴望自己变得幸福。”
“宛橡，别把自己压抑得太久了……”
话渐渐飘远，随着女孩儿的身体一齐飘向远方，她的身体也愈加透明，轻盈盈地立在栏杆之上。
宛橡终于从麻木的发呆状态回过头来，急忙向前奔跑，想要抓住虚无缥缈的那个女孩儿，可风变得凌厉起来，阵阵袭向宛橡，阻挡着她的步伐。
可哪怕脸上已是伤痕累累，哪怕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视线，她仍然固执地不停歇，不停歇地奔跑、追逐、哭泣、倔强，泪水被狠狠甩在了身后。
——“等等我，等等我，别，不要，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求求你，停下来……”
忽地，女孩儿的身体如同粉末般消散，还未等宛橡到达，就已经破灭在了鲜红的光芒中。
宛橡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像有心灵感应般低下头——围栏之下，高空之外，大地之上，一片血红，血液狰狞地扩散在四周，充满了她的目光和脑海，她的心脏被横扫地满是苍然。
“不要！不要！不能，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回答我……回答我啊……”
——“啊！——”
睁开眼，眼前已从血液的鲜红色刺激中回到了黑暗的静谧中。鼻中嗅得是熟悉的新鲜空气，耳边有微小的虫鸣——那是窗外绿叶丛中不安分的小昆虫在小心演奏。
宛橡额前的细汗密密麻麻，伴着她轻轻地喘气声，平添了一丝恐惧。
呼了口气，宛橡从床上下来，来到客厅，“咕噜咕噜”灌了好大一口水才稍稍平静。
“叮叮叮叮叮……”突兀的手机铃声在空无一人的家中响起，宛橡拿起手机，接起前瞧了眼时间。
已经凌晨两点了啊。
“喂？妈。”
“哎呀，你还没睡啊！明天还要读书呢我的乖乖。”里面传来一阵毛躁躁的声音，混乱杂糅的音乐和一群人醉里醉气的豪迈口气。
“已经睡了，”宛橡皱着眉将手机拿远了点，“起来喝水。你还在外面玩儿？”
宛橡的妈妈笑得纯粹而无所谓：“是啊，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抽屉里有给你的零花钱，别乱花啊，那是从你干爹那儿要来的，节约一点。记得把门锁好了，别等妈妈回来了哈！”
干爹是她的后爸。
“……嗯。”
“我的乖乖，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妈妈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你的干爹不可能养你一辈子，毕竟不是你的亲爸爸，你弟弟我倒是不关心，他亲儿子嘛，能不管吗？”
“可是你啊，只有好好读书一条出路啊，妈妈希望你能在高考考个好成绩，然后挣大钱，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妈妈多辛苦地带你吧，绝对不能辜负你妈妈我，知道吗？哎，我那时候是真苦啊，你亲爸也是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十几年了就不管一下自己的亲女儿，你最好别认这个人！”
“啊，当然，妈妈不是说你不能认，哎，妈妈还是给你自由的，你……”
“妈。”宛橡打断了妈妈十几年来喋喋不休的这几句话。
“怎么了？”
“下周我生日。”
“哦？哦！对对对，下个周妈一定给你好好过个生日，高三了也得放松一下，但也得努力啊，别像高一高二那样考这么差了，妈脸上没光！”
宛橡扯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也不知道给谁看：“知道了，妈妈，晚安。”
“好好好，晚安。”
电话挂断了，宛橡去睡觉了。
她还在笑，那么牵强，那么苦涩。
于是她决定不再说什么了，十几年来，她反抗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生活还是那样，把她牢牢困在一个名为亲情回报的牢笼。
就那样吧，自己还在乎这些吗？
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