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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傅家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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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心!”

    傅江流耳听风声走向,以迅雷之势爆探左手挡在赵慕风脑后,一支箭簇“铛”的一声,不偏不倚钉在一江春刀鞘之上。

    赵慕风大吃一惊,立刻抽刀后望,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暗叹傅江流出手及时。

    二人被精钢的反光晃得睁不开眼。傅江流遮住双目,骂道:“奶奶的,方才是蟊贼,现在正角儿来了!”

    对面丘陵上缓缓出现一排蒙面骑手,手持弯刃,腰挂角弓。胯下战马躁动不安,粗壮的马掌在草地上磨出蹄印。

    绿衣女子和白衣女子惊呼出声。老车夫双腿一软,差点从车顶上栽下来。只有红衣女子一直盯着傅江流,镇定自若。

    “琢磨啥呢?是走是留说个话啊,傅家大少爷。”红衣女子催促道。

    傅江流低身攥紧刀柄,一江春已在鞘中作响。

    “你作何打算?”傅江流问赵慕风。

    赵慕风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一摸额头,抓了一手冷汗。

    “四五十骑,行阵有序,不是寻常草寇可比。以步战骑,以寡敌众,胜算不大。依我看,走为上策。”赵慕风从军四年,深知战场之上两军厮杀,步兵在骑兵铁蹄之下与草人无异。且看历代可称万人敌的猛将,哪个不是在马背上摘得了“如入无人之境”的威名。

    “走?哼!”傅江流挺直腰板,将一江春搭在肩上,豪气道:“他们马战,我们也能马战。他们人多,咱也不是吃咸菜的。老马,卸车!”

    “得嘞少爷!”身后老车夫麻利几刀斩断车辕绳索,将拉车的两匹马牵了过来。

    红衣女子指着傅江流大骂:“你个王八蛋,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

    傅江流回头笑道:“现在想跑也不成了,她们两个弱女子得麻烦大姐先照看着,今日若能活着回去,弟弟给你拔罐。”

    红衣女子叉着腰,朝地上狠狠啐了几口,抱怨道:“老娘倒了八辈子血霉,跟你这天杀的生在一家。”

    傅江流飞身上马,看着赵慕风问:“三刀兄弟,可敢再陪我走一遭?”

    这股豪气如烈酒,饮之热血沸腾。

    赵慕风明白,眼下退无可退,唯有舍命一战。自己骑马遁走也尚无不可,但未免太不仗义了些。这位既敢口出狂言,说不定还有压箱底的本事。他低声轻笑,扛着刀慢悠悠朝另一匹马走去,抓住马鞍,一跃而上,望向远处黑压压的人群。

    傅江流凝视着赵慕风,嘴角控制着一丝相见恨晚的狂喜。

    “傅某没看错,你果然不是背信弃义之徒。”

    “那是自然,狗肉不能白吃,人也不能当狗。”

    “你不怕死?”

    “怕。”

    “多谢。”

    “何必言谢,今后还请你多多破费。”

    “何必今后,今日便请你赏段杂耍。”

    “驾!”

    “驾!”

    身后残阳如血,似一道火镰飞出,驱驰快马狂奔,将二人背影烧得通红。

    铜铃发出脆响,对面数十骑吹着诡异中带着嘲讽的口哨迎面扑来。他们轻敌之心已盛,此时不屑动用弓矢,只想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当做练刀的牲口,一刀一刀剃掉他们的骨肉,慢慢享受杀戮的快感。

    傅江流夹紧马腹,大喝一声,一江春铮鸣出鞘,裹挟熊熊杀气,一式“秋月了”作巨鲸拍浪之势迅猛斩出——

    刀如弯月,势若奔雷。

    走在最前头的两骑被连人带马撕成两截,猩红血雾如烟花般当空爆开。这本应绚烂夺目、骇人心魄的景象,在夕阳笼罩下消弭无形。

    后面的人多半未领略到这等厉害,只觉得滴滴细雨迎着风砸在脸上,黏而温热。

    “嗯?他妈的,老七这骑马吐痰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匪首怒道。

    待马蹄跨过地上凌乱的残肢断臂,众匪猛然错愕。再度抬头,眼前一人飞马赶到。

    傅江流作金鸡独立状站在马鞍之上,口鼻一阵吐纳,运起“昨夜东风”。脚尖悬于鞍上三寸,摊平刀锋,扭转身躯,逐渐如风车般愈来愈快。临近匪徒反应不及,举刀便砸。刀锋刚落,便被一面无形屏障登时弹开,随即在旋来的刀弧下血溅三尺。

    外有真气照护,内有刀锋流转。惨叫连连,无人能挡。

    傅江流脚下快马毫不受阻,转眼间径直从阵前冲到阵后,四五十骑被傅江流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十几人落地而亡,只留下那些鞍上空荡荡的战马向前飞奔。

    这段所谓的“杂耍”,赵慕风瞧得清清楚楚。傅江流能在片刻之间杀敌近半,也能凭一己之力让这群悍匪片甲不留。扯他过来,一是试探他人品,二是显摆比步战更高一层的刀法。

    匪首见势不妙,吹了个转弯的哨子,大喊道:“扯呼!”身边八九个手下将其围成一圈,仓皇逃窜。

    赵慕风驱马而至,猛提缰绳,从扎堆的尸体上空一跃而过,冲进被傅江流撕开的口子,右手紧握刀柄向右伸出,左手牢牢搂住马脖子,借着马匹的冲力煌煌掠过,直奔匪首所在的人墙。

    众匪被傅江流杀得胆寒,顾不到身后还有个红了眼的。殿后的两个贼人马慢了几步,便被刀锋重重切在脊梁骨上。二人在一阵骨裂声中发出哀嚎,如残阳下的孤叶般飘下马背。

    “休走!”

    赵慕风杀心奋起,趴低身子,双腿紧紧夹住坐骑。胯下快马嘶鸣声愈发尖锐,扯开肌腱一路狂逐。乘胜追击,实乃人生中最酣畅淋漓之事。

    话说回来,倘若这些人回马死战,赵慕风怕是抵挡不住。好在有傅江流珠玉在前,让他们误以为身后之人也是同等道行,一心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让这半瓶醋实实在在逞了把英雄。

    傅江流于远处见了,大笑道:“土匪就是土匪,欺压良善尚可,玩不得真本事。就这熊样,还敢跑出来丢人现眼?”众匪刚才一波冲锋损失过半,除了匪首那边的七八人被赵慕风撵着屁股走,剩下都在傅江流周围无头苍蝇似地徘徊。傅江流杀红了眼,随手一刀“问君愁”插入一人后颈,杀猪般使劲朝下一剥,将那人从后颈到尾骨豁开了条大口子。其余人四下逃窜,傅江流索性玩起了猎犬逐兔,追着这些作鸟兽散的流寇一路乱砍。一江春尽情翻飞,带起飘扬的血色,仿佛一江春水渡飞花,风雅掩盖了杀气。

    赵慕风距匪首已不足一丈,一边驱赶马匹前行,一边用刀将地上的碎石挑向人群。末尾的几人被飞石砸得怪叫连连,却丝毫不敢停滞。千钧一发之际,匪首突然转身,将手中弯刀掷向赵慕风,后者闪身躲避,弯刀插在了他腋下的衣服上。

    “真是下三滥,好险。”赵慕风反手将弯刀回掷过去,把匪首旁边的一人钉了个透心凉。

    此时,傅江流左手握着角弓,右手抓着几支羽箭,绕了个弧形从侧面杀来,在接近之时施展起速射本领。一支箭矢刚呼啸而出,右手食指中指夹住一转,便又一支箭搭上了弦。

    赵慕风不禁疑惑,这种射术乃当世弓马一绝,名曰“隼见愁”,始于狄獠,盛于云东,是固北王赵怀旻麾下云东廿八骑的成名杀招。虽强悍无匹,然而上手极难,非一般武士所能掌握。可见傅江流师承亦不简单。

    普通的弓箭在傅江流手中变成了连弩,破风声不绝于耳。每箭射出,必有一人应声落马。待手中箭矢撒完了,便只剩匪首和一名随从。

    傅江流扔掉角弓,抽刀在手,丹田汩汩而动,身体从马背上弹起,又借马头为阶,足尖一蹬,掠至匪首头顶。匪首下意识格挡,傅江流身子倒悬,从天而降,一记“朱颜改”断其双臂。匪首一声哀嚎,未待反应,傅江流抓住他衣领,身子倒落,双脚由上而下划了个半圆,倒悬变正挂,使出借力打力之式“故国回首”,朝身后赵慕风的方向高高抛出。

    “三刀兄弟,送你了!”

    匪首在空中翻着跟斗,加上断臂甩出的鲜血,画出个如梦似幻的圆圈。赵慕风看准方位,反握手中刀,当成标枪用力投出。这一下力道雄劲,轻松穿透匪首躯干,其余力不减,又载着尸体穿过前面贼人的后背,将这二人牢牢钉成一串。

    几十个人尸横遍地,几十匹马成了野马。

    二人勒马停住,豆大的水珠顺着马腿向下流。

    傅江流盯着满地横尸看了许久,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

    “杀了几个?”傅江流问。

    赵慕风走到匪首尸体旁,将刀拔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满打满算……五个。”又指着地上饱经折磨的匪首,苦笑道:“这个还是你帮我的。”

    傅江流揉着腰杆长长“哎呀”了一声,解下肩上血迹斑斑的虎皮袄,自言自语道:“本来就是路过,想不到顺手剿了个匪。”

    赵慕风坐在地上,笑道:“再加上方才那些蟊贼,六十几号人呢。傅兄,今天你杀孽大了,要不……挖个坑给埋了?”

    “嘿!去你妈的。”傅江流笑骂道:“我得挖多大个坑啊。”

    “哈哈!”赵慕风四仰八叉地躺下,对天说道:“傅兄这手骑射功夫,倒有些狄獠的味道。”

    傅江流擦刀的手顿了一下,笑道:“你还挺内行。”

    赵慕风一摆手说:“我在云东道当差的时候见过蛮子耍这个,没少让边关吃苦头。”

    傅江流得意道:“这算什么,跟我的刀法比起来不值一提。”

    赵慕风怅然道:“这有内功不用的和没练过内功的是不一样,开始我还以为你也就比我强一点,看见那么多响马,觉得今天栽了,想不到你这么顶事儿。”

    傅江流抚着马鬃毛说:“春水十二支刚诞生不久,如今还未成熟,我这两年主修刀法,要不是看刚才紧急,我才懒得动真气。”

    赵慕风看过去,傅江流的头顶热气蒸腾,像烧开了水的炊子。

    老车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少爷,咱们该上路了!”

    二人牵着马走到车旁边,红衣女子见傅江流毫发未伤,喜怒参半地问道:“痛快了?”

    傅江流摆摆手,不屑道:“一群渣滓,根本不是我俩的对手。”

    翠珑蹦蹦跳跳跑过来,欢呼道:“少爷可真厉害!”

    白衣女子笑盈盈地看着赵慕风,递过来一张白手帕。赵慕风接过来胡乱抹了两下脸,随手就将手帕塞进了怀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白衣女子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低下头去。赵慕风尴尬地笑笑,转头去帮老车夫修马车。

    车内拥挤,赵慕风没再进去,坐在了老车夫边上。

    “不料你这小哥还有些身手。”老车夫说。

    “想不到您一把年纪,居然也是个高手。”赵慕风说。

    一老一少攀谈良久。车内的红衣女子叫傅畔莺,是傅家大小姐,傅江流的长姐;白衣女子叫素笙,和翠珑一样都是傅江流的女婢;老汉名叫马辙,他的营生当真对得起这个名字。

    又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已是夕阳西下,眼看路边草木渐渐稀疏,树林变成了阡陌,赵慕风心知到了大户人家。这方圆二三十里,只怕全是傅家的田垄。

    云麾将军官居从三品,家有千顷“小资”,倒也不稀奇。

    “少爷,到家了。”马辙勒停马,下车架好梯子,从门口石狮子后面拎来几双木屐,示意众人换上。

    傅江流厌恶道:“我不穿这玩意儿。”

    马辙可怜巴巴道:“少爷不穿,会遭老爷骂的。”

    傅江流一脚踢开木屐,不耐烦道:“少拿老头子压我,我最烦他定的这些屁用没有的规矩,这玩意儿硌脚得很,不穿不穿。”又对一旁赵慕风说道:“兄弟,你也不用穿。”

    想来云麾将军是个讲究人,赵慕风来者是客,又怕惹傅江流不高兴,既不敢说也不敢换。

    好在傅畔莺此时说道:“你自换上,不必理他,这兔崽子从小就没规矩,一会儿自有人调理。”

    傅江流吃气,悻悻抱怨道:“我这少爷当真窝囊。”

    赵慕风乖乖换了鞋,看得出来,傅家也是个父子不和的门庭。

    院落里的白石地面一尘不染,只留下傅江流沾着泥巴和血水的一串脚印。马辙一把老骨头伏在地上吭哧吭哧地走一路擦一路,看得赵慕风直有点于心不忍。

    行至正堂,傅畔莺高声喊道:“爹爹,女儿回来了!”

    屋内一阵叮当乱响,片刻过后,一个抱着酒壶的矮胖男子头重脚轻地出来,模糊不清地吼出一个字:“谁?”

    傅畔莺走过去扶住他,笑道:“爹,是女儿,女儿回来了!”

    男子抹了把脸,反应过来:“哦?大莺子!你们……回来了,二流子呢?”

    “爹,孩儿在这呢!”

    赵慕风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白袍的翩翩公子摇着折扇走来,到傅戎关面前毕恭毕敬作揖道:“孩儿二流子,给爹爹请安。”

    赵慕风看呆了,禁不住暗叹,真是好把戏。

    “爹,半年不见,身体可好?”

    傅戎关倚住门框,喜笑颜开道:“哈哈,不劳吾儿挂心,偷摸告诉你,老子……呃……为父……又纳了一房小妾!小你三岁,哈哈哈!”

    傅江流“哦”了一声,神秘兮兮道:“都第十四房了吧,您老身子骨受得了吗?”

    “放屁!”傅戎关拍了下傅江流脑门,“老子是谁?侧房里还挂着二十四颗……敌将人头呢!十来房小妾……算个啥?”随后眼睛一飘,看到了傅江流身后的赵慕风,疑惑道:“嗯?这个小叫花……哪来的?。”

    傅江流立刻把赵慕风推过来,介绍道:“爹,这位是孩儿在半路交下的朋友,孩儿有意收他做我的门客。”

    赵慕风没料到傅江流会来这么一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去你妈的!”傅戎关又拍了下儿子脑门,“老子……还没死呢!你还没……接管傅家……没成家没立府……要哪门子的门客?要做门客……也是老子的门客!”

    傅江流谄笑道:“是是是,孩儿有意收他做爹爹的门客!”

    “哎……这就对了!”傅戎关挥挥手让赵慕风靠近些,傅江流趁势一把将赵慕风拉到面前,赵慕风难为情行礼道:“小人孟三刀,拜见云麾将军。”

    傅戎关模糊的眼神陡然精锐,打量了赵慕风一眼,又醉了下去,咂了口酒笑道:“哈哈……这位小兄弟……倒有些行伍之姿。”

    赵慕风心头一震,从军之初,二人曾在渤海校兵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云麾将军跟在皇帝身后于军阵前走过,与赵慕风相距不过半尺,却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近两年边境无战事,傅戎关纵享酒肉之乐,比那时肥了三十斤不止。赵慕风倒是认得他,但如此高官,怎会在意一个无名小卒?赵慕风压住心中慌乱,解释道:“云麾将军明鉴,回将军的话,小人一年前曾在辽东道做过驿差,与驿卒共事,行伍气息难免沾染些。”

    傅戎关抚着沾满酒水的短髯,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那个……二流子!让下人拾掇一间客房,安排三刀兄弟住下,你……过来陪你老子喝酒!”

    “好嘞爹!”傅江流搀住傅戎关肥胖的身子,转头对满头大汗的马辙说道:“老马,你去挑间最好的客房,别怠慢了我兄弟,要是不周到,请铁匠的事就别说了。”

    马辙惶恐道:“是是是,三刀兄弟,你随我来。”

    赵慕风长出一口气,傅戎关若再继续追问,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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