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难得一知己
“啊呀,刘郎!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王谧披着长袍,踢踏着鞋子,随便挽了头发,头冠都来不及戴,高兴地从屋里迎了出来,看样子刚起床。
看到世家子弟王谧毫不做作、坦诚相迎,刘裕放下心来,看来刚才在门口是误会稚远兄了。
“京口刘裕拜见使君。”他还要试上一试。
王谧连忙双手将他扶起,嗔怪道:“刘郎为何如此见外,不叫某为兄耶?莫非是怪某未曾回信?实是某刚刚回转,未及回复,还请刘郎恕罪。”
刘裕这下是彻底放心了。
“稚远兄官身之人,侍奉天子,公务繁忙。自京口一别,寄奴思兄心切,特来叨扰。”
王谧握着刘裕的手,带他进房在席上落座。
王谧双手一拍,进来一奴婢施礼听令。
“速去将朝食端来。”王谧知道刘裕这一路肯定是没怎么吃东西。
一会儿奴婢端来小几,上面摆满了蒸饼、汤饼、羊肉汤、肉糜、小菜和鲜果等精美的食物,甚至还有一壶清酒。
“大肉包子、饺子!”
刘裕发出痛苦的呻吟,肚子不争气地开始了晨唱。他自穿越过来,都不知道饺子和肉包子长什么样,水果倒是有吃过,都是山上那种又酸又涩的野果。至于酒,只有在祭祀时才难得有浊酒可喝。
“刘郎,为何只看不吃啊?”
王谧好奇,难道刘裕不饿么?这么丰盛的早餐,相信刘裕家里是吃不着的。
“不敢相瞒阿兄,这些美食,愚弟平时别说吃,连见都不曾见过。”
刘裕也不装,老实回答。
“那为何不吃,怕是腹中尚饱?”
王谧刚问完,刘裕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猛叫了起来。
“愚弟怕在阿兄府上享用过了此等美食,以后吃不惯家中粗赖之物。”
刘裕恨不得打自己肚子一巴掌,这也太丢人现眼了。
“哈哈哈,寄奴真是天性率真可爱,快吃快吃,吃了愚兄告诉你如何天天有此等美食可用。”
于是两人举箸开吃。
王谧只是略动筷子就放下了,倒是捧着酒壶不时喝上一口。
“阿兄又为何不吃?”刘裕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问。
“愚兄更钟情佳酿,此物真乃仙人所遗,妙不可言啊。”
刘裕放下筷子,在席上直起身子,向王谧施礼道:“阿兄真乃风流倜傥人物,寄奴粗鄙,不及也!”
两人吃完朝食,奴婢撤去餐盘,奉上香茗。
王谧起身从内室取出一个信扎,递给刘裕。
“寄奴,可曾行冠礼?”
“尚未行礼。”
“方才愚兄言道欲教你得一个长久安身立命之法,皆在此信中,可回去与家里商量。方今乱世,边境频频告急,梁、益等州先后失陷。今北兵猖狂,不时南下侵扰,大有饮马长江,再次窥视江左之意。刘郎可早作打算,保家人万全。”
王谧脸上没有了刚才喝酒的洒脱,一脸忧虑。
“饮马长江?”刘裕心中一动,他前世虽不是学霸,不过好歹是个文科生,对历史课程学得马马虎虎。
“阿兄所指北兵,可是符坚之秦兵?”
刘裕穿越为低层士人,每日与山野樵夫市井小民打交道,信息闭塞,眼界视线有限。
“正是,秦寇贼头小名符坚头。想我大晋,承天启运,中华文明一脉相承,不料八王相争,致使五胡乱华,才有永嘉之乱大难。以致兖州、青州、司州、豫州、洛阳、梁州和益州尽失,与秦寇以江淮为界,泱泱大国,竟剩下半壁江山。”
“刘寄奴出生为晋兴宁元年即公元363年,那么今年晋太元七年为382年,而东晋和前秦之间发生淝水之战为383年……383年!符坚、秦兵、长江、明年!”
刘裕跳了起来!
按照他在后世所学,中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大江南北的历史进程即将进入南北对抗的最高峰!后来史上最著名的以少胜多的军事经典之战——淝水之战就在公元383年,也就是明年——晋太元八年。
但刘裕搜索了大脑中的记忆,始终没有搜到有关刘寄奴参与淝水之战的任何信息。为什么?
这样的历史关头,刘寄奴居然还没有当兵,难道还在京口那个樗蒲社里投掷他的五木,然后输得精光,像瘪茄子似得回家喝着吃不饱饿不死的破菜粥,陪着继母、老婆过小日子?
这一家子心也太大了吧?
生于晋兴宁元年(公元363年),晋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参军,宋永初元年(420年)登基称帝,宋永初三年(422年)就翘辫子了。
难怪刘寄奴虽然武功盖世,武力值爆表,吊打天下无敌手,还有神药护体,可只做了两年皇帝就嗝屁了,起步太晚了啊!
37岁!在那个时候死了的话都不算英年早逝,都过了平均寿命了。可可可这该死的刘寄奴居然才刚刚参军当兵吃军饷。
总共连头带尾活了60年,可37虚岁才当兵,58岁才登基,屁屁下的那把龙椅刚刚坐热就翘辫子升天了,这图什么啊?老子不干!
取个“刘裕”的名字,这时间一点不宽裕,我看刘寄奴和他早死的老爹刘翘同志名字应该互换一下。
看来这刘翘刘裕父子俩一点也不靠谱,难怪后面生出来的儿子一个个没屁眼,不干人事。
同样身为老同志,同样级别同样职位,你看看人家郡功曹臧俊同志,教出来的大儿子臧焘,年少好学,精通《三礼》,贫乏穷困却能自立,操守品行为家乡邻里称道,被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举荐到谢安那里任国子学助教;还教出了这么好的女儿嫁给自己。
再看看自己死鬼前身的那个混蛋老子、郡功曹刘翘同志,连个出生时间都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喝酒,早早把自己喝死了。
对了,谢安!东山再起、淝水之战的谢安!
错不了,明年,太元八年,秦晋淝水之战即将拉开大幕!
这样的历史时刻,作为武力值排前三的“六味地黄丸”刘裕,怎么可能缺席呢?不行,我得想办法改变这个历史进程。
王谧见刘裕不说话,坐在席上直愣愣发呆,脸上神情古怪,一会震惊、一会迷茫、一会痛苦、一会坚毅,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情况。
“刘郎、刘郎!”
王谧呼唤刘裕。
“嗯?”
刘裕清醒过来。
“刘郎为何发呆?”
“敢问阿兄,现在谢公人在何处?”
刘裕需要确认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信息——谢安!
“谢公?不知刘郎所问谢公为哪位?”
王谧让他问得一脸懵逼,这大晋天下,以王、谢、桓、庾四家为首,陈郡谢氏与他王家同样人才辈出,不问明白,容易出错。
“北府军领袖、建武将军谢玄他叔谢安公。”
“谢公自是高居庙堂,在朝廷为皇帝分忧啊。刘郎何故问起这个?”
“妻兄臧焘,字德仁,正在谢公所创国子学助教,心中羡慕不已,故有此问。”
刘裕撒了个谎。现在他放心了,谢安已经出山,不在东山,那说明一切信息都是对的,明年淝水之战一定会爆发。
“刘郎此话当不得真,若驱狼逐虎、冲锋陷阵,将来必为刘郎所长;谈经论道、清谈误国,却非你所长。”
王谧不喜清谈误国之人,这乱世需要实干之才来拯救世界,刘裕就是他心中认定的救世英雄的人选。
刘裕很感动,王谧真是他的知己,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两个知己,王谧和他老丈人。
“‘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使君与谢公两家,真乃王谢风流、江左风骨!”
刘裕起身,对着王谧躬身施礼,突然冒出了这句盗版诗。
这是唐朝羊士谔《忆江南旧游二首》中的第一句,也是传世名句,为文人墨客所传诵。
王谧眼睛一亮,刘裕一个粗汉子,怎么脱口成诗,竟有如此妙句,把他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风采跃然诗上。
“刘郎,难得你竟如此有心,蒙你谬赞,某心领了。”
王谧也为刘裕感动。他们王家,不缺吃、不缺穿,不缺权也不缺名。刘裕这句诗,若能完整成诗,实乃人间妙事。
他要留刘裕在府中盘桓几日,帮他分析时局,指明刘裕的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