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宝刀出鞘外
建康郊外,刘裕背着沉沉的包裹,在官道上疾行,返回京口。与去时不同,回来时,刘裕身上多了一柄环首刀。
这柄刀削铁如泥,是王谧的贴身佩刀,刀鞘和刀镡(xin)上镶嵌着华美的花纹和贵重的珠宝,是当世贵族社会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这是他们王家在衣冠南渡前,专门在老家山东定制的“卅涷”(dong)百炼钢刀,需要将炒钢(生铁和熟铁宿为一体)反复加热、折叠锻打才能得到,又被称为宿铁刀。
男人对武器的喜爱,是融在血脉里的。
宝刀赠英雄,红粉赐佳人!
稚远兄对自己是何其厚望,将自己看作管鲍之交的生死知己!
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河中鱼儿偶尔跃出水面,仿佛在和他打着招呼。
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包裹很沉,刘裕一点也不累。
他身上的包裹里面有王谧送他的很多五铢钱,那都是上好的大钱,不是他们平时用的外廓隐约、钱体轻小的劣质沈充五铢。
王谧还送了他一件华丽的长袍、刘裕没舍得穿,仍然穿了他的旧衣,将它小心收在包裹里。
刘裕贴身小袄里还藏着一封书信和一张老羊皮制作而成的舆图。
刘裕知道,舆图,也即后世所称地图,因测绘困难、制作不易,在当世极其珍贵,不要说平头百姓,就是地方官府和中低级军事长官,也不一定会有。
王谧赐他的舆图,价值何止几千几万钱,那是无价之宝!
“舆”者,车之底座,是载物的意思。大地尽载万物,因而引申为以天为盖,以地为舆,故谓舆图。上面包罗山川、道路、田赋和政区建置等内容,尽载万物,让人一眼就将天下收于眼底,了然于胸!
故统治阶级不敢让贱民寒族拥有舆图,怕的就是有了舆图,开了眼后他们要造反。
刘裕怀里的信,是王谧帮他写给北府军首领之一孙无终将军的推荐信!
那是将改变他命运的一封信!
“自晋室遭八王之乱,又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割我龙脉。当今天下,复又陷入乱象纷争之际!我观刘郎英雄之气,星月难遮,当为出世之豪杰。愿君为国效力、为民请命,早日北上,收复长安!”
刘裕的耳边一次次响起王谧的殷殷之语。
热血在沸腾!
北府军!
投军,提前介入时局!
……
刘裕匆匆赶回京口,径直来到樗蒲社。
“嗬,这不是郡功曹刘翘公之长公子刘寄奴么?”
正在樗蒲社里边享用着美食佳酿的刁逵,边数着面前堆成小山的五铢钱,怀里还躺着一个妖娆多情、妩媚动人的歌伎,头上戴着一枝金簪。
这个乱世,什么东西最好?
权?
不是!
皇帝权力最大了吧?
可作不了自己的主,不要说保护不了身边老婆孩子,最后连自己选择怎么死法的权利都没有的多了去了!
远的不说,就说司马家,夺的曹家江山,曹家又是抢的刘家江山,结果呢,汉献帝刘协、魏元帝曹奂、哪一位不是形同木偶,至于司马家的几位皇帝,更是不要说,都是和几个世家平分天下,共坐龙椅。
钱!
钱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有钱,可以买官,买地,买人,买一切。
所以刁逵贵为世家子弟,身居高位,却不爱虚名,他只爱钱。
他早看透这个烂世了。人人都道他是官场异类,他却笑他人参不透这世道。
刘裕将大手一伸,冲刁逵道:“拿来!”
刁逵傻眼了,这泼皮无赖咋啦,不会是穷疯了,想抢他钱吧?
“拿什么?”
“簪子,我家爱亲的金簪。”
刁逵气极反笑:“你穷疯了吧,那金簪是你娘子拿来抵钱的。你空爪子一伸,就想拿回去?”
刘裕将包裹扔在刁逵面前。
“说吧,赎回簪子,要多少钱。”
刁逵眼珠朝天一翻,往嘴里扔了一颗甘甜的葡萄,没搭理刘裕。
不是他不爱钱,而是他已将簪子送给怀里的美人了。反正刘裕也没钱赎回,他也不想伤了美人的心。
刘裕火气一下上头了,上前抓住刁逵的手腕:“簪子呢?”
“啊哟哟哟,痛痛痛,刘寄奴,你个缺爹少娘养的,敢对你刁公动手!”
刁逵的几个恶奴一下子围了过来。刘裕紧紧抓着刁逵手,一个侧身,抬腿踢翻了一个奴仆。
“把簪子还我!”
刘裕将头凑近刁逵面前,怒视。
刁逵战战兢兢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怀里美人的发髻。
刘裕松开刁逵,一把将簪子夺了过来,插在了他自己的发髻上。
“刁公,刁公,他他他抢我簪子!”那美人花容失色。
“钱钱钱!”刁逵心疼坏了。
刘裕从包裹里取出二百个大钱,扔在刁逵脚下席子上。
“给我打!”
刁逵躲到奴仆身后,突然翻脸。他已看到门外又有十多个奴仆带着家伙冲进来了。
环首刀!
出鞘!
“叮!”
冲到最前头的奴仆傻楞着,看着手中朴刀只剩下一截刀柄。
“卟通!”
后面跟上来的奴仆还没反应过来,手中木棍掉了一截,成了烧火棍。
刘裕抓起包裹,扫视一眼围在他四周的那帮家伙,用刀背拨开挡在他前面的两人,扬长而去。头上那支金簪一晃一晃,如此刺眼!
身后,那美人正在对刁逵不依不饶。
“绿岫,乖,到时刁公再给你打一个更好的簪子。”
“不!我就要那一个!”
“叭!”
刁逵胡子又开始抖了,甩手一巴掌。
反了天了,我打不过刘裕,还治不了你!不知好歹的贱人!
……
“阿姊,看,这是什么?”
刘裕搂住妻子爱亲,将簪子从自己头上拔下插在她的发髻,轻轻吻了一下爱妻的额头。
“大兄,你干嘛,阿嫂的额头有什么好吃的?”
刘裕三弟道规正好从外面玩耍回来,看到这一幕。
“哈哈哈,阿规饿了?阿兄包裹里有胡饼,你拿来吃,一会将包裹送到阿母房来。”
刘裕牵着爱亲的手,来到继母萧氏房门口。
“阿母,儿子回来了,阿母身体可安?”刘裕朝房内伏身跪下,两手扶地,以头着地行稽首礼。
萧氏听到声音,奔出房来,连忙扶起刘裕,上下仔细打量。
“阿奴此去建康,已有二旬,阿母甚是惦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路上可曾受苦?我儿脸有喜色,想必已见到使君大人了?”
“有劳阿母惦念!使君对儿是青眼有加,多有赏赐,留我在府中盘桓多日,与儿同吃同睡,视若兄弟,激扬天下,令儿受益匪浅。”
刘裕和妻子陪萧氏在屋中坐定,又细细讲述建康之行,言欲投参将军孙无终,闯出一番事业来。
“使君大人如此看重我儿,阿奴原本该去。只是爱亲已有身孕,家里无壮丁照看,甚是不便。”
萧氏沉吟,答应不下来假子刘裕的请求。
“什么?!!阿姊有喜了?太好了,喔喔喔,我刘裕要当爹喽!”
刘裕开心得将爱亲抱了起来,转了两圈。
“郎君快放我下来,阿母面前不可造次。阿母,你就答应郎君吧。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臧爱亲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与阿姑萧氏一样祖上都是望族,颇有见识。她相信阿父的眼光,现在使君大人又如此看好自家夫婿,怎能让他为儿女情长牵绊。
“阿母放心,由我保护你和阿嫂。”道规拎着刘裕的包裹过来了。
“此是何物?”
萧氏一脸疑惑。
“使君赐我宝刀、华衣、大钱,并荐书,皆在此。”
刘裕据实相告,但隐瞒了舆图。他是怕走漏风声,给家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灾难。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爱看书的二弟道怜也来了,他是刘裕三兄弟中最好学的。
“好!既如此,阿母答应了!”
宝刀出鞘外,英雄震四海!
一代豪杰、布衣皇帝刘裕,就要走到历史的舞台中央,成为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