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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天地旷白,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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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离开十方雪国——是他们驱逐我!说我应劫而生,应当离去!他们彻底地封闭了雪国的入口,说好听点我是十方雪国的少主,说难听点我就是丧家之犬!”

    “呵呵?神明的后裔,不可违抗神明的旨意……我是什么?我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命运的傀儡。”

    少年眼里眉梢都是愤恨:“我恨死这该死的命运了。”

    他们总是会忘记。

    他才十几岁。

    短短十几年,他的心里积压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愤怒和悲伤无法疏解。

    “哪里有什么命运?”李三瑜抓住她被血染红的衣襟,她发狠道,“你魔障了!你走的每一条路,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那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那不叫命运!”

    “十方雪国驱逐你又如何?天下之大,你何处去不得?天道会抹杀你吗?你是这个时代最绝伦的奇迹,祂杀得了你吗?这一生,只要不死,那就还有变数!”

    小少爷看着李三瑜狰狞悲伤的面容,他像是脱了力,泄了支撑的那口气息。

    他轻轻地说:“可是我死了啊,李三瑜。”

    他笑中含泪:“在上衡城三十年的,只是梦幻泡影罢了。”

    “你们都很喜欢他吧?他不极端,也不傲慢,温文有礼,和蔼可亲。比我好多了。”

    李三瑜手上的青筋暴起。

    她用力把修道尽拎着衣襟抓起来,然后重重地往远处一摔。

    “他就是你。”

    小少爷在地上抬头,见李三瑜垂眼看来。

    李三瑜神色像是疲惫的风岩。她说:“别自欺欺人了。他就是你。”

    小少爷咳嗽了一声。

    他无所谓的躺在地上,四肢张开,看着高高耸立的黑柱,天穹浓阴,落雪飘飘,这个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他幼童时懵懂压抑,少年时愤怒痛恨。

    他们说,应劫而生的

    他轻轻扇动睫毛。

    雪落在他的眉睫。

    李三瑜的声音传来,似乎带了几分怅然,她说:“你这个人……爱恨都不彻底。”

    “你想东荒回到灾厄之前的繁荣,也想天道彻底的割裂。”

    “你想事事两全……”

    “这天下……哪里有这种好事呢?”

    小少爷说:“你想阻止我重建天柱……你策反封与之和风过野……这么多条时间线里。我重建天柱没有成功,你虽然阻止我,但东荒的结局也算不上好。不过短短一两百年,溃败蔓延至整个三极,人间陷入战火……”

    “我总是在想,那到底要走出一条怎样的路……才能解了如今的困局呢?”

    李三瑜道:“看来你没有想好。”

    小少爷说:“我想好了的。”

    他站起身,白衣沾湿,显得沉重。

    他说:“你相信我一回。就像你以往相信我的每一回。”

    他说:“我们深陷其中,无可转圜。”

    他说:“破局的,该是局外人。”

    ……

    ……

    上衡城。

    寒风凛冽。

    斩苍江滚滚洪流,一去不回。

    余山水衣袍被狂风吹得如同鹰隼之翼。

    风过野站在他身边:“你还不动手吗?”

    余山水漫不经心地道:“等徐还陆传讯。”

    风过野皱起眉头:“我分明感觉到,徐还陆生机已尽。”

    余山水大冷天摇着折扇,似笑非笑:“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风过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能从李三瑜的刀下救下我。”

    余山水笑道:“姐姐还是挺好沟通的——只要能说服她。”

    姐姐?

    李三瑜?

    风过野忍无可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

    ……

    余山水来到了一处高山。

    山中有塔,塔里有钟,钟声悠扬,无风自荡。

    余山水走了几步,几只白鹤飞到他身侧,好奇地张望他。

    余山水兀自疑惑:“这鹤怎么又肥了点?”

    他熟练地挥开鹤群,走向高山之上的钟塔。

    钟声仿佛旷世而来。

    他站在钟塔之下,望向远处城中。

    他从此处看去,最显眼的是一座巨大的建筑群落,他思索片刻,想起那不是第七书院么?

    余山水转身来到钟塔之下。

    他敲了敲门。

    “咔哒。”

    传来门锁齿轮转动的轻微响声。

    门开了。

    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苍白而又沉静的面容。

    黑衫肃肃,瘦骨嶙峋。

    仿佛大病初愈。

    余山水一时间,竟不敢认。

    他摇了下扇子,又摇了一下。

    直到那人抬眼看来,瞳色清浅,仿佛琥珀。

    那人一笑:“大冬天摇扇子?师兄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这一开口,才找见几分熟悉的影子。

    余山水松了一口气,继续摇着扇子,怡然笑道:“徐师弟看起来……不算太好?”

    那人竟是死在东狱妖魔獠牙之下的徐还陆。

    徐还陆笑意很淡:“师兄若是死过一回,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两个朝钟塔内走去,余山水漫不经心地想,徐还陆好像长高了。

    而且……沉稳了很多。

    甚至不像他。

    那夜徐还陆送完饭离开小少爷的院子后。

    他去找了燕来。

    他从燕来那里借来名鉴,当着燕来的面,面色平静地给余山水发讯息:

    “师兄救命!!!!!”

    余山水:“?”

    燕来这个时候在问:“你跟我师兄说什么呢?”

    徐还陆淡淡道:“聊一些大事。”

    燕来一愣,摸不着头脑:“多大的事?比重建天柱还大?”

    “嗯。”徐还陆平淡地应了一声,继续发,“能否把去往城外钟塔,将垃圾山樊笼洞口搬进钟塔!!急!!!”

    余山水嗤笑,发送道:“可以,帮完你我就去效仿女娲补天。”

    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他也不看看他发的什么消息?

    徐还陆还在给他发:“我去东狱,此行凶险,恐忧命祸。望师兄襄助。”

    余山水:“我为何帮你?”

    徐还陆:“燕来在问要不要给我倒杯水。”

    余山水啧了一声:“我为人素来仗义,师弟请详说。”

    徐还陆:“师兄,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余山水漫不经心:“七院,紫藤下?”

    徐还陆挑眉。

    原来那天还真被他发现了。

    名鉴微震。

    余山水看了一眼。

    瞳孔一缩。

    徐还陆:“我观师兄孤往,无拘无束,不似我界中人。”

    余山水眉头紧蹙,眼眸深沉。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发送,意有所指:“师弟……好眼力。”

    徐还陆也沉默了。

    这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在有心之人的眼里,秘密算不上秘密。

    他思索片刻,抬头问燕来:“你师兄实力怎么样?”

    燕来想了想,说:“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没输过。”

    徐还陆啧了一声。

    他低头继续发:“师兄,从时间走出时间的通道,在钟塔。”

    天柱未立,钟塔未修缮。

    赵慈炸空中之境,才发现不周山竟然不是建立天柱的地基。

    何叶去垃圾山,才察觉垃圾山也不是。

    他是时间最重要的锚点。

    他亲手建立的钟塔地基。

    小少爷跟进,封与之竣工。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他从东荒第二年,在城外一眼便瞧见的钟塔……

    才是未建立的新天柱!

    ……

    ……

    徐还陆察觉到了小少爷想用他的死去肃清时间的反噬。

    但他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在第一片雪落下之前,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他其实一直都清楚。

    修如也和李三瑜养大他并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少爷和不归剑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不知晓。

    他只认识他的师父和师伯。

    师父有时候是教书匠,有时候是账房,有时候自己摆个摊子在街边帮人写信……最近他在垃圾山当个看守人。

    师伯倒是始终如一的当着武馆的教习,只是有时候下工之后还会出去做别的伙计。

    徐还陆只知道他和应旧客需要吃的药,寻过的医师,接受过的治疗……这背后师父和师伯都付出了莫大的精力。

    他们一家四口,在他有记忆的十几年里。

    不过是……小城巷陌,寻常人家。

    他还有师父的情况没弄清楚,还有离魂的师弟没有寻回,家里还有师伯在等着他们。

    人对生命的重视,大多在于牵挂之上。

    徐还陆深知,东荒的首领,修为通天的圣人要他死。

    他连个破道境都没有的蝼蚁在这之下,分明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也察觉得到。

    小少爷,铺垫了这么多安排。

    要的是他自愿赴死。

    徐还陆无比笃定,徐还陆执拗地想,师父肯定不会让他去送死的。即使他不会真的死去。

    徐还陆生性谨慎。

    他并不信任小少爷。

    也对小少爷的暗示嗤之以鼻。

    但是他抗衡不了……也多少有一点伤心。

    徐还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求自救的办法。

    他早在天柱反噬到来之前,就通过封与之的掩饰,去了一趟东狱。

    那里是一片废墟残骸。

    他从废墟之中穿过。

    旷野风声如哀歌。

    妖魔……也会哀伤的吗?

    他抬头看了去,无数尘埃缓缓飘落。

    世界像是下了一场灰色的大雨。

    他没来由地心想,对于东荒而言,人族和妖魔……其实并无分别。

    人会觉得天灾之中生存艰难……

    妖魔难道不觉得么?

    不会的,他们一样会死,会受伤。

    只是他们比死更可怕的,是积攒了成千上万年,无处抒发的恨意。

    吴缘曾跟他的父亲争执,少年说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以死来谏封。

    但是太多了,这世上有太多太多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了。

    妖魔汹涌的黑色浪潮不只是吞噬,更是痛恨。

    他们深恨那被镇压在东狱之下的一万年寂寞如雪。

    深恨这高高的天穹之下,四野辽阔,广袤无垠,他们却深困其中,不得自由。

    他走了几步,名鉴传来了震颤。

    他拿了燕来的那个性能过剩的天阶名鉴法器。

    他垂眼一看。

    余山水发来讯息:左偏十寸,往前一百三十七步。

    他抬头看去,跟着余山水的指示走。

    左偏。

    一步。两步。数十步。

    一百三十七步。

    名鉴又震动了一下:此地往下一百米。

    徐还陆挑眉。

    他拿出小少爷给他的那把珠光宝气的长剑。

    暴殄天物。

    直接开凿!

    尘土飞扬,不知几许。

    他一剑下去,忽然一空。

    他好像下坠了很久。

    名鉴一震。

    他了然。

    在快触及地面的时候他向地面劈了一道剑气,锋利无比的气劲终于抵住了他下坠的趋势。

    但是两相撞的内劲震得他咳了好几声,他抹了下嘴,是一点血腥气。

    他抬眼看去。

    开天辟地一般的巨大空窟。

    仿佛末日的庇护之所。

    他啧了一声,给余山水发:真好奇……你是怎么算得这么准的?

    余山水弹着铜钱,看着讯息一笑:你猜。

    ……

    ……

    徐还陆没理会对方。

    群魔撞断天柱。

    那么旧天柱遗址必在东狱。

    徐还陆不知道自己的死为何能消弭时间的反扑,但是谜底的关键……必然是在天柱之中。

    现在是在建设新的天柱,那旧天柱呢?旧天柱彻底崩溃了么?小少爷能够穿梭时空,他穿梭时空的关键又在于何处?

    小少爷说,东狱被炸毁了,于是本该坐镇上衡城的徐还陆不得不离开上衡城,去往东狱。

    徐还陆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东狱的重要性。

    如果说他主动要把命丢在这块土地之上,那么在此之前,他也要摸清楚所有情况。

    他看着这巨大无比的空窟。

    黑暗幽深至极。

    他点燃了火折子。

    一豆灯火,无济于事。

    但他本来就没指望用这个照明。

    他蹲在地上,把火折子立在一边,从芥子中起里哐啷的倒出一堆工具。他开始临时改装。他拆了一个夜明珠,然后开始组装器械,刻阵纹,焊接接口。甚至顺手整理下机械的外形,放在镂空的夜明珠之中,注胶之后又施术让夜明珠完好不缺,中心又含着精致而又好看的器械结构。

    他轻轻在夜明珠上一抹。

    隐形了的阵文又显现出了形状。

    下一刻。

    白光骤炙。

    明亮如白昼。

    亮得隔壁村口睡着的老爷爷都起来犁了两亩地。

    徐还陆心满意足:“一天到晚阴森森的做什么?这样多好,多亮堂。”

    巨型洞窟一时之间纤毫毕现。

    他定睛一看。

    即使这里一切都凌乱至极,粉碎了个彻底。

    但是徐还陆一时之间,仍旧觉得眼熟。

    他走了几步,环视一周,忽然觉得颤栗。

    他记起来了。

    天柱第二年上衡城外,他被地裂吞噬之后醒来,便是在这样的一个巨窟之中!

    他弓腰把一块石头放到了另一块石头之上。

    严丝合缝。

    毫无缺漏。

    他看着那块石头,浅色的瞳孔背着光,显出几分深沉的意味来。

    他若有所思:“这个洞窟原来是在东狱之中……但是小少爷为什么要在上衡城外挪一个一模一样的洞窟?还是说……重要的不是洞窟,而是里面的东西?”

    他敏锐至极,微微眯眼。

    “我猜……是因为旧天柱正居此处!”

    他想法刚落。

    旷古风声呼啸而来。

    徐还陆心里一颤,忽而发现巨大的空窟在瞬间风化成光怪陆离的景象。

    扭曲,光影,嘈杂。

    他如在梦中。

    风声退却。

    细细雪落。

    他突然发觉自己身处在铺天盖地的雪原之中。

    他看向远方,走来了一个渺小的身影。

    越走越近,他才发现那竟然是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面容越看越眼熟。

    那正是小时候的小少爷。

    徐还陆看着满世界的风雪……那这里,是十方雪国么?

    小少爷面色苍冷,发上肩上风雪浓重,眉睫白雪稠。

    他拖着一具成人大小的,快冻成冰块的尸体在无边的风雪中行走。

    天地旷白,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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