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天上的月亮般遥不可及
几人可怜兮兮的还不敢大声哭，生怕吵醒周戈他们，惹恼了这几位阎王不死也得半伤啊。
‘啪嗒’一声从上空飞来的东西落在人群中央，随后传来‘吱呀’的关门声。
几个人面面相觑回头看着屋内灭掉的烛火这才小心翼翼打开正中间的布袋，只见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精美糕点和果子。
光闻到味道口水已经飞流直下三千尺。
那几位阎王给他们的，不会有毒吧。
几个人犹犹豫豫了片刻不敢吃，他们打劫了四位少侠，少侠们还愿意帮他们，还给他们这么好的东西。
也不是他们不愿意相信人，只是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什么好人，何况这种级别的糕点他们只远远见过达官显贵吃过。
算了，死前当个饱死鬼也值了。
最后还是老大先试吃了一下发现没什么事，七个劫匪这才井然有序紧着生病最严重的先吃。
这顿饭是他们吃过最安心的一顿饭，吃的他们热泪盈眶，吃的他们心酸与无奈。
近三年来，人们祈求不被杀死，祈求不变残废或是祈求能有钱财换取续命丹。
他们终日奔波劳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全然忘了他们也曾有美满的家庭、有相亲相爱的亲人、有等待晚归的烛火和稀疏平常的一日三餐。
曾经唾手可得的一切如今如天上的月亮般遥不可及。
亲人一个个死不瞑目，他们往后的人生没了牵绊与希望，只能苟活着。
院子里还有一个棚子，是之前养牛羊的地方，牛羊当初为了换续命丹早早被卖掉。
几人可怜巴巴挤在一个棚子里，互相依靠，夏日夜间也不怎么冷。
‘呼呼呼呼……’急促的呼吸声在夜间越发清晰。
随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扑通’一声沉重的闷哼声，紧接着就是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和更加急促的呼吸声。
有妖气！
顾潜的眼睛在黑暗中猛然睁开，身侧三人睡意正浓，他坐起身单手一挥在房间设下结界，转身直奔妖气而去。
前方是一大片的松树林，远远看去一团黑影正极速向地上的人冲去。
顾潜迅速取下手中折扇向黑影打去，黑影受了他一重击，嘶吼出声。
他手上折扇挥动的速度未减分毫，招招狠厉，黑影受了几次重击，招架不住转身往外出逃。
追了一柱香，未果，这才转身回到刚才的树林中。
黑影追的人还瘫坐在原地，见顾潜过来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尘，双手合十，“小僧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顾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脸颊应是被树枝划伤，正往外溢血，衣服上还沾了几根稀疏的松叶。
三更半夜，年纪轻轻的小和尚怎会出现在此处，多少有些古怪。
“师父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小和尚双手合十，“小僧法号观真，自永安寺而来。近来山下祸事不断，本着佛家普渡众生下山而来，未曾想山下早已生灵涂炭。
行至山下突被刚才的黑影攻击，才逃难至此。
方才若不是少侠相救，恐怕小僧已没了性命。”
顾潜凝眉想了想，好像是有一处寺庙叫永安寺，只是……
“更深露重，观真师父还请速速离去。”说完，他已经转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西陵山的‘山神’是人是妖还未可知。
还没走多远就听见‘扑通’一声和唇齿间的闷哼声。
顾潜步子微微慢了下来。
周戈……
她一向乐于助人，如果知道今日自己所为怕是会心生间隙。
但此人身份存疑……
他扔过去一瓶跌打损伤药便径直离去。
月亮高悬，几个劫匪可怜兮兮挤作一团，睡意正酣。
顾潜想起刚才的黑影，折扇挥动在劫匪们的住处设了一处结界。
第二日，四人起了个大早。
条件简陋，男女睡铺只堪堪用帘子隔开。
周戈把马尾扎好，做好热身，朗声道，“我去晨跑了。”
“戈戈，世道危险，别在外面耽搁太久。”
“知道了，管家婆。”
外面七人见到了她显然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吓得直接失去了面部表情管理，“少侠，何处去？”
“四处看看。”
“您请，您请。”
看着扎马尾离去的姑娘又想起昨日的糕点，那可是他们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旁边的松树林倒是蛮大的，风景也还不错。
不过周戈因为上次在树林中遇到夏梨，此刻已然有了心理阴影。
一个人她是断然不会再去什么树林。
她做好热身后绕着大路慢跑了两圈，身上沾染了一层汗，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夏日清晨，微风吹拂，多了几分惬意。
路边有很多狗尾巴草，她想起以前老妈给自己编的小兔头，照着印象中的模样编了几只，试了好几次，才堪堪编好一只。
兔子的脑袋耷拉下来。
就像她一样。
周戈眼眶有点湿润，她其实不爱哭，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她总是哭。
她心不在焉往前走，迎面撞上一人，力道太大，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绿色的小兔头瞬间跌落在尘埃中，脏兮兮一只。
“女施主，可无碍？”
周戈把小兔头捡起来用手帕擦干净放到心口的位置，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的称呼。
女施主？什么奇怪的叫法。
“无碍。不好意思撞了您，您没事吧？”
周戈鼻尖轻嗅，是淡淡的香味，具体什么香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她定睛一看，光秃秃、圆滚滚的脑袋和手指间缠绕的佛珠，眼前之人竟是和尚。
小和尚看起来年纪不大，但长相特别好看。
不，应该说是艳丽。
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眉目含情，粉嫩的嘴唇配上白皙的脸颊，这大概就是小说中常出现的妖僧吧。
如果说许徽苒是娇艳欲滴的芍药，眼前的小和尚则是富丽堂皇的牡丹。
若是她的怨种闺蜜在，估计会尖叫出声并脑补出百万字的禁忌小说。
“无碍。”声音是清清脆脆的少年音。
周戈麻利站起身把衣服上的灰尘拍干净，小和尚皱着眉试着站起来，不知怎么又跌倒在地。
该不会撞一下就把人家撞坏了，看这小和尚瘦瘦小小的身板，反观自己，周戈一阵心虚。
多半是自己的错。
“我扶您起来吧？”
小和尚双手合十，缠在手间的佛珠清脆作响，“多谢施主。”
周戈小心翼翼把人扶起来，这才发现小和尚比自己还高一些，他一身禅香，自己则满身臭汗。
她只堪堪扶上他左侧的胳膊，不敢与他有过多的接触，毕竟出家人多少有些忌讳。
小和尚应是扭到了脚，走路不利索，两人步履蹒跚走至路边躺着的枯树旁坐下。
“要不我帮你看看？”
小和尚白皙的脸颊飞上红晕，忙摆手，“不必，不必。多谢施主。”
唇红齿白、双目含情、声音清爽。
这哪里是什么牡丹花分明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啊。
周戈默默在心中默念几声罪过罪过，侧过身不看他。
古人最讲究的就是男女大防，有女子跳河被救多半都会许配给救她上来的人，何况他还是一僧人。
周戈眼不见耳朵却很灵敏。
耳边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和一阵轻微的闷哼声，虽然很小，但她听到了。
她偷偷瞅了一眼小和尚，只看到他红的充血的耳尖和肿成馒头的脚踝。
怪不得他走不动路，都已经肿成这样。
“小师傅，你这脚！这么严重！”
因为自己脚肿过，自是知道其中难受的滋味，周戈已经自顾自的拿出消肿膏给他涂上去。
小和尚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看的一清二楚，姑娘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再加上刺鼻的膏药，呛的他轻咳几声。
周戈以为他怕疼，忙道，“马上就好了，但你这伤怕是要找大夫。”
小和尚不敢直视她的目光，轻启红唇，“多谢女施主。”
“客气客气，”周戈倒没什么男女设防的感觉，在二十一世纪游泳馆，男女们不都穿着泳衣去游泳。
小和尚把鞋袜穿好试着站起身，遂又跌倒在地。
“小师傅，寺庙在何处，不如我送你回去。”
看他这模样，一瘸一拐不知要多久才能到住处，天气炎热，她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帮人帮到底嘛！
“女施主……小僧……”
妈呀，这声音很容易让她想入非非的。
周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道德经，才把小和尚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失礼了，我扶着小师傅，你指路，可好？”
两个人的体温透过衣服摩擦传过去，周戈侧脸一看，小和尚的脸更红了。
“多谢女施主。”小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沿着此路行五里便到永安寺。”
原来小师傅是永安寺的啊。
一路上大多都是周戈在问，小师傅回答几句。
不过五里路的行程，她已经打探的一清二楚。
小师傅法号观真，今年刚刚十六岁，奉师傅命令下山助人，没想到夜间被歹人所伤，逃难至此。
小师傅若有头发必定是一翩翩少年郎，如今穿上僧服更有一种禁欲诱惑。
“多谢女施主，小僧到了。”观真双手合十，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客气，客气。那咱们就此别过？”
“女施主请等一等。”
周戈脚步顿停。
只见他走到路边，没一会缓缓走来递给她一个小巧可爱的狗尾巴草兔头。
“方才碰坏了女施主的东西，遂还你，还望莫嫌弃。”
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她心尖。
周戈伸手接过兔头，再抬头看的时候观真已经被寺庙门口的其他和尚搀扶进寺庙。
这个小兔子可比她自己编的好看多了。
周戈打开手帕把两只小兔子都揣在胸口。
心情一下子舒畅不少。
回去后几人收拾了一番，才动身前往劫匪们所说的西陵山。
昨日劫匪们说归说，他们或许觉得没有那么夸张，如今走了一路再看发现劫匪们说的情况还是略轻了些。
沿路各种吆喝着卖鸡卖鸭、卖媳妇卖孩子、卖父母卖兄弟，人们脸上只挂着麻木的笑。
“少爷小姐们，看看我家孩子，眉清目秀的，多招人喜欢呀。”
“我家孩子四岁会背四书五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各位快来看啊，我家媳妇前年刚娶进门的，上能孝敬父母，下能下地干活能下厨做饭。”
“哎，买女人哪有男人力气大，您看看我兄弟，身高八尺，能倒拔垂杨柳。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我家孩子长相漂亮，养大后很容易得‘山神’喜爱的。”
“哪有我家孩子好看，您呢只花十两银子就能买个吃苦耐劳、浓眉大眼的孩子，多划算呢。”
“我家只要八两，没病没灾的还会伺候人。小胖快过来叫人。”
“小红，快叫人啊，嘴甜一点。”
“爹娘，我不想”小朋友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父母一巴掌打倒在地。
巴掌声大的刺耳，小孩子噙着眼泪瘪瘪嘴不敢哭出声。
“养你这么大，也该懂事了。跟着少爷小姐们走有吃有喝的不好？”
“我不想”
‘啪’又一个巴掌，小小的孩子，大约六七岁的年纪，脸颊高高肿了起来。
“快喊少爷小姐呀。阿爹阿娘在家怎么教你的？”
“少爷,小姐”
浑身上下瘦骨嶙峋，小手上没有几两肉，一身破布衣衫显然是刚洗过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皂香，周戈不忍看下去。
从小院到西陵山整整二十余里，几乎都是这种景象。
人不是人，牲口不是牲口。
这里不是地狱，这里是比地狱更可怕的人间。
周戈昨日还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卖儿卖女，今日看这情景大概明白了。
孩子的父母心狠吗？妻子的丈夫心狠吗？兄弟心狠吗？
可是如果一家人在一起的最终结果只能等死，他们会不会竭力想到一个新的方法，那就是把他们卖到富贵人家。
好死不如赖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都重要，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如今如牲畜般买卖周戈只感觉到无尽的心酸。
如果说刚才的那二十里路是地狱，那么西陵山脚下则是天堂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