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春华山巅
春华山巅，秋水湖畔。
九月初九，生死一战。
罗唯与魏雨歇的决斗不仅仅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这一场巅峰对决被赋予了太多意义。
罗唯是天下第一的刀客，魏雨歇则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他们之间的对决就是刀与剑的对决。没有一个刀客愿意承认刀不如剑，也没有一个剑客愿意承认剑不如刀。
春华山的山脚下人山人海，无数江湖人士聚集于此，他们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亲眼目睹这场“天下第一”间的对决。
李杰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李杰是一名剑客，只是他却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谁能赢得这场决斗。诚然，魏雨歇是用剑的，但魏雨歇活着对所有的剑客来说无异于如鲠在喉，相反，尽管罗唯是一名刀客，李杰却对这位淮北大侠深为敬佩。
可要是魏雨歇作为天下第一剑客输掉了这场决斗，那无疑是对所有剑客的一次打击，李杰同样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若是罗唯是一名剑客就好了。
李杰有些遗憾。
人流不断涌动着，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上山，因为有一道“栅栏”牢牢的将他们与春华山隔绝开来。形成这道栅栏的是北方第一门派昆仑派的弟子们，站在最前面的是昆仑派的掌门，伏沂源。
尽管自己是一派之主，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伏沂源此刻仍然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安静！”滚滚内力将伏沂源的声音扩散开来，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
伏沂源拱手道：“诸位，且听伏沂源一言。在下知道诸位为何来此，只是我受罗唯所托，他们二人的决斗不愿有旁人在场，所以只有委屈诸位在山脚下等待。若有得罪之处，伏沂源向诸位赔罪了。”说完伏沂源向众人深鞠一躬。
伏沂源之所以将姿态放的很低，一是为了平息众人不能上山的不忿，其次也是暗含警告，若是还有人闹事，那就是与昆仑派为敌了。
人群虽然不再前进，但也并不安分，不少人正在窃窃私语，暗中也有些人在蠢蠢欲动。
伏沂源最怕现在有人站出来煽风点火，若是众人一拥而上，仅凭昆仑派一方是远远拦不住的。为了把春华山围起来，伏沂源带出了昆仑派的大半弟子，可现在看来依旧是有些人手不足。
“罗唯啊，罗唯，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伏沂源暗道。
“伏掌门！”人群中传来一声清晰的喊声。
伏沂源身躯一震，将目光投向叫喊之人，众人也齐齐侧目。
那叫喊之人是一个年轻汉子。深秋时节他的上身竟片缕不着，将自己精壮的胸膛展露了出来。
年轻汉子道：“伏掌门，你说不许旁人观战，那我们如何得知谁赢谁输？”
伏沂源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是有人要撺掇众人闹事，结果是个初入江湖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
那年轻汉子见众人的脸上都浮现愠怒之色，顿时没了刚才赌的胆气。他后退了两步，想要缩回人群之中。
伏沂源说出了众人都心知肚明的那句话：“谁活着，谁就赢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江湖容不下“天下第二”，更容不下一个输了的“天下第一”，这便是江湖的残酷。
经过这一个小小插曲，围观众人反而都安静了下来。尽管知道无法上山亲眼目睹这场决斗，也没有一个人就此离去。
安静。
很安静。
这份安静是由无数素不相识的江湖人士一起保持的。
他们纷纷盘膝而坐，没有人发出一点响声，也没有人再窃窃私语。他们只是看着，看着伏沂源身后的那条路，那座山。
伏沂源头一回觉得沉默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他甚至有点期盼再出现一个和那年轻汉子相同的人来打破这一潭死水。
这份沉默与安静不知保持了多久。
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穿过层层人海来到伏沂源身边的，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罗唯，这位淮北大侠终于现身。
伏沂源松了一大口气，罗唯请他帮的这个忙着实考验了他一番。
伏沂源笑道：“下次我可不会再帮你这种忙了。”
罗唯道：“多谢。”
伏沂源道：“谢就免了，赢下这场决斗，我再请你喝酒。”
罗唯点点头，他十分感激这位朋友的支持。
“有把握吗？”伏沂源还是有些忍不住问道。
罗唯的沉默让伏沂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他这样问只会给罗唯徒增压力。
伏沂源又道：“只是不知魏雨歇何时会来。”
罗唯遥望山顶，道：“他已经在山上等我了。”
伏沂源有些惊诧，他早已带着弟子细细将春华山搜寻了一遍，保证无人藏匿其中。
片刻后他随即了然，以魏雨歇的武功，又怎么可能被昆仑派弟子发现？
罗唯转身对众人道：“太阳落山时，若是无人从这条路走下来，你们就可以上山了。”说罢，罗唯便向山顶走去。
林间的窸窣声由远及近，魏雨歇知道，他来了。
本来盘坐在地上的他缓缓站起身来。
之所以盘坐在地，是因为魏雨歇在这场决斗开始之前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体力，现在站起身则是因为他不想示敌以弱。
其实以罗唯的武功绝不会发出如此明显的声响，他是在给魏雨歇发出一个信号，这是对手之间才独有的默契。
蓝天白云，绿林湖泊，春华山的景色果然天下无双。
罗唯环顾四周，感叹道：“如此美景实在是让人向往。”
魏雨歇道：“你既然这么喜欢这的景色，我会把你埋在这里。”他的态度不像是对待一个救命恩人，反而像是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的伤还没有好。”罗唯道。
如他所言，魏雨歇脸色苍白。就算他剑握的再紧，腰挺的再直，事实总是掩盖不了的。
“足以杀你。”
魏雨歇的回之以强硬。
罗唯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竟将匕首狠狠插进腰间。这还不算完，他又硬生生将匕首旋转了半周才拔出来。
匕首带着一道血箭激射而出，罗唯看也不看，随手将匕首甩向林间，带血的匕首死死钉入一棵树干中央。
魏雨歇冷冷道：“什么意思？”
罗唯淡然道：“公平。”
魏雨歇却不领情，他讥讽道：“这里空无一人，你又是做给谁看呢？”
罗唯的声音终于也冷了下来：“或许我只是不想杀你的时候觉得自己乘人之危。”
两人的兵器还未出鞘，言语已然针锋相对。
不知怎的，魏雨歇又说回了公平二字。
“人世间是没有真正的公平的。”
这句话像是给了罗唯重重一击。
魏雨歇明显察觉到了罗唯精神上的萎靡，甚至连他的肩膀都不自觉的低了几分，仿佛无形中有什么压在上面一样。
罗唯解下自己的腰带，一圈一圈的缠绕起腰间的伤口，他边缠边道：“很久以前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他说江湖是由好人和坏人组成的，可为什么这个由好人和坏人一起组成的江湖却独独推崇一个‘侠’字？”
这是一个问题，也是一个答案。
这场决斗是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平的，但无论是罗唯还是魏雨歇，他们都会追求着让这场决斗向“公平”更靠拢一些。
就在罗唯包扎好伤口的那一刻，决斗开始了！
魏雨歇紧紧握住剑柄，罗唯的手也按在刀把上。他们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方，却谁都没有拔出手里的兵器。
他们要比快！
比谁拔刀更快，谁拔剑更快！
半年前他们是平分秋色，现在谁更快无人知晓。
要比快为何纹丝不动？
正因为要比谁更快，所以两人都一动不动！
“噌！！！！”
两人同时暴起，没有谁比谁更快，就在那一瞬间，如同他们初次交手的情景一样。
他们用的都是自己最快的招式。
罗唯和魏雨歇交错身形，眨眼又是十几招过去。
快！
快是速度与力量的结合，
一个快字便是武功的至理！
可任二人倾尽全力都无法比对方快一丝一毫。
魏雨歇从未这般兴奋过，连他手中的洛神剑都在激动的发出颤鸣。
他忽然觉得自己比受伤前还要更快，更强，只恢复了八分的身体此刻却被激发出了十二成的实力。
罗唯不愧是他最好的对手！
数十招的快速交锋后，二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他们心里明白，既然在速度在伯仲之间，那么只有靠招式的精妙才能胜过对方。
罗唯突然出声道：“如果你赢了，你会去干什么？”
正欲再战的魏雨歇身形一顿，不由得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若是罗唯赢了，他是父亲，是丈夫，是人人敬仰的淮北大侠，伸张侠义或是陪伴家庭，罗唯要做的事实在太多。
魏雨歇则不同，他这一路走来，不，倒不如说是他的剑一路走来。他只为寻求另一把剑，另一把和他一样锋利，甚至比他更锋利的剑来作为他的对手。
罗唯便是这把“剑”。至于他是用刀用剑，早已无关痛痒。
魏雨歇将罗唯看作了自己人生最终的目标，他不会有什么遗憾。假如他死在这场酣畅淋漓的决斗中，对他来说反而是真正的圆满。
要是李幽兰还在呢？
那也许这个问题对于魏雨歇来说真的会是一个问题。
想到这里，魏雨歇心中有些恼怒，他没想到罗唯居然想在心理上影响自己。
在这件事上，魏雨歇想错了。
无论是他们之间的谁，在这场“第一”对“第一”的决斗中都绝不会使用别的手段。
狂风骤起，吹落黄叶阵阵，绿水湖里波纹荡漾，岸上的两道人影纠缠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罗唯和魏雨歇再度各自退开。
魏雨歇的胸膛不断起伏，他有些累了，这是一个绝对危险的信号！
腰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剧烈的活动想必早已让它崩裂开来。
魏雨歇看了一眼自己握剑的那只手。
他知道，自己比起刚开始与罗唯交手时已慢了许多，但二人还未分出胜负。
罗唯也在变慢！
较之魏雨歇，罗唯的情况好像更不乐观，鲜血浸透了包扎的腰带顺着裤脚潺潺而下，可他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这一切。
夕阳的光从罗唯的背后照射而来，他怒目圆睁，好似人间战神。
“魏雨歇，你就只有如此吗。”罗唯像是有些不满魏雨歇的表现。
魏雨歇冷笑一声，没有回话。
他看得出罗唯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现今的情况只不过是看罗唯的血先流干还是魏雨歇的体力先耗完罢了。
这场惊世之战或许最后要凭借意志来分个胜负。
“接我一刀！！！！！”
怒吼在魏雨歇的耳边炸响！
罗唯迸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向魏雨歇冲来，他手中的刀也化作一道流光撞向洛神剑。
魏雨歇接下这一刀的同时整个人抛飞开来，待他好不容易站稳身形，罗唯的下一刀已然来到。
就这样一连七刀，魏雨歇被罗唯劈的虎口开裂，口吐鲜血。
魏雨歇用剑将将倚住身形，此时的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了。
罗唯也跪倒在地，口中不停的喘着粗气，这一连七刀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
自己赢了。
这是魏雨歇心中的想法。
罗唯这赌命似的七刀没能要了他的命，那输的自然是罗唯！
就在这个想法浮现于魏雨歇脑海之中时，罗唯却猛然腾空而起。
“再接我最后一刀！！！”
这一刀仿佛夹着九天之上的雷霆而来。
死亡。
魏雨歇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过死亡的味道。
罗唯的最后一刀甚至比前面七刀更快，更猛，更让人无从躲避。
这一刀虽然还没有落下，但魏雨歇知道，自己接不住这一刀。
他输了。
可就算他接不住这一刀，他也不会引颈就戮，他要用自己最后的一剑迎上去。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不是猎人宰杀羔羊。
冰冷的兵器刺穿了躯体。
这一刻魏雨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呼吸也在此刻停止。
“啪嗒”一声让魏雨歇惊醒过来。
有人的刀掉了。
洛神剑贯穿了罗唯的胸膛。
“不。不。。”魏雨歇的眼中满是惊恐。
他后退一步，将洛神剑拔了出来。
罗唯轰然倒地。
魏雨歇举起洛神剑，他发现洛神剑上鲜血淋漓。这些血缠绕在剑身上，挥之不去。
那一刀他避不开的，输了的人应该是他。
可为什么？
为什么罗唯在最后一瞬收了刀？
魏雨歇可以输，可以死，但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
这时的魏雨歇才反应过来，他扑到罗唯身边想要问个究竟。
魏雨歇伸出手想帮罗唯止血，但是罗唯胸前巨大狰狞的伤口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罗唯已然必死！
魏雨歇举剑就要自尽，这是他唯一能够保住自己尊严的做法。
一只手拦住了他。
是罗唯。
濒死的他手臂却还是那么有力。
“你不能死。。因为。。你还。。欠我一条命。。”
这句话让魏雨歇打消了自尽的念头。
是，他还欠罗唯一条命，而罗唯要求他用活着来偿还。
魏雨歇缓缓吐出那句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收刀？”
罗唯瞥了一眼自己胸膛上的伤口，苦笑道：“看来。。我没有时间。。。解释清楚了。。湖风街，烟花巷，那里。。有人能告诉你。。。”
魏雨歇愣在当场。
他不想输了却作为胜者活着，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屈辱。他也不能不还罗唯这一命，因为他从不欠别人的。
“能扶我起来吗？”罗唯的声音听起来恢复了些气力。
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魏雨歇将罗唯驾到自己的肩上，把他慢慢扶到湖边。
夕阳下的湖水波光粼粼，坐落在远方的几个村子也升起了炊烟。不同于春华山上的生死之争，山下的人间满是宁静与祥和。
“真美啊。。。”罗唯微笑。
对于生命，他充满着不舍与留恋。
魏雨歇就这么陪着罗唯看着，他从未认真看过这种景象，一时间竟也沉浸其中。
待他回过神来，罗唯的手早已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