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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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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州沦陷,相里牺牲,这无疑对晋国的士气是一次重创。卫奕鸣就是喻灵均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晋国百姓们无不对此感到愤怒,甚至恐慌——以卫奕鸣的实力,无论带领什么样的军队,都能精心筹谋,取得胜利。更何况……是虎视眈眈,积怨已久的朔国军队。

    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卫语卿懒懒挑了一本,翻看几眼,随手便扔在了桌案上。御书房内熏香袅袅,看似静谧,实则血的腥气早已顺着风送至了京城。

    江景衡交给了华锦教导,顾修晏整日服侍卫语卿左右,对她寸步不离。卫语卿对此没什么表示,他愿意如何,便随他去。

    “庆州一事,朝中对你不是很满意。”顾修晏这话都算是说轻了,大臣们就差没把脏话写在脸上,“刚做皇帝没几天,就失了一座城池,折损一员大将。”

    就连兰复也……卫语卿突然后悔,当初尊重他的意愿,让他上战场,她明明就知道……明明就知道的。兰复的死,她要怎样和钟向晚交代?

    卫语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息,尽量让自己心态平和一些。坊间已有传言,说卫语卿是灾星,她做了皇帝,晋国便要亡国,庆州战败就是预兆。

    相里一舟那般强大,怎会战死沙场?一定是卫语卿的缘故,不仅篡权夺位,还毁了国运,晋国百姓将要陷入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困境中去,这全是拜她所赐。

    世人总是能找到奇奇怪怪的由头给别人安罪名——战争一定会爆发,只是时日问题,谁来做这个皇帝都一样。若真要沦落为亡国之君,她绝不能让江景衡背上这千古骂名。

    “关于御驾亲征的事,你如何想?”

    御驾亲征……她倒是说过,要与喻灵均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决斗一场,但事关两国交战,并不仅仅是他们的私人恩怨。是他教会了她排兵布阵、调兵遣将,是他把兵书拆解成一点一点教给她,他是天生的将才。

    卫语卿想,她也不过是受了卫家祖荫庇护,换作平常人,能一步登天,坐到这个位置么?她还时常跟江风潜闹脾气,在朝堂上舌战群臣,还不是因为有卫家这个名头在,别人有所忌惮么?

    抛开这些光环,她自己终究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庸才罢了,也不知是何缘故,居然也能扛下这许多事。回首十四岁之后这些年,她也算历尽沧桑,有所长进。但……面对灭国危机,她心中还是不免会慌张。

    卫语卿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就在这儿。”

    她是晋国最后一道防线,她不能过早与喻灵均刀兵相见。朝中无人能名正言顺力挽狂澜,她若是倒了,晋国就真的完了。

    卫语卿心中自嘲——没想到她在马背上奔波这么久,临了只能在皇宫中指点江山。可她不上阵杀敌,军心怎么能稳?她貌似陷入一个两难的选择,怎么选都不对,怎么选都要输。

    现在看来,她倒像是个缩头乌龟了,真是可笑至极。

    “信已送出,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了。”顾修晏眉头轻蹙,“你真认为他是关键?”

    卫语卿笑了笑,那笑容里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意味,顾修晏第一次读不懂她的表情。

    “不试试看,怎么能知道不行呢?”他可是她的最后一张底牌。

    她随意活动着手腕,似乎要跟桌案上小山一般的奏折打上一架。卫语卿垂着眼,貌似不经意问道:“沈家最近如何?”

    “你可是想问萧池雨?”顾修晏提起笔蘸好墨汁,送至卫语卿面前,似笑非笑地问,“你不觉得,喻灵均身边的细作,都有你的影子么?”

    丞相府。

    沈镜檀夫妇已离京多日,虽然沈南乔暂代丞相之位,却不似他父亲那般与朝臣私下往来密切,没了外人进出,偌大的沈家忽然就冷清了下来。

    萧池雨在园子里散着步,身后寸步不离跟着两个仆从,看似锦衣玉食生活无忧,实则就是软禁。她整日里寝食不安,担心沈南乔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沈家若与她割席,收养她的萧家将首当其冲。到时面对朝中的质疑,她那老实巴交,无甚倚仗的养父,会遭受怎样的非议和猜忌。

    自沈镜檀离开之后,沈南乔很少再单独与她见面。不知他究竟怎么想的,留着一个千方百计混进来的朔国细作,到底意图何在?

    她正心烦意乱,连那满园春色都无心欣赏,忽而听得身后仆从恭敬问好:“少爷。”

    沈南乔一袭淡青色儒衣,面容斯文清俊,腰间缀着精致的双鱼玉佩,正微微晃动着。他似乎刚转过拐角,恰好遇见了她。

    “你们先下去吧。”沈南乔看着萧池雨,眼神温柔缱绻,“我陪夫人走走。”

    仆从躬身退下,沈南乔向萧池雨走近了些,他伸手去牵她,萧池雨冷着脸,毫不犹豫地拍开了他的手。

    看她十足戒备的模样,沈南乔眼底笑意更深,反倒有几分宠溺。萧池雨不禁打了个寒颤,向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沈南乔站在原地,双手负于身后,声音放得很轻柔:“抱歉,这段时间政务繁忙,没时间陪你。”

    这个人的神情和语气是那么诚恳坦然,仿佛世间其他恩爱的夫妻一般,在放低了姿态对她道歉。可萧池雨心里清楚知道,他的柔情蜜意都不是对她,而是另有其人。

    萧池雨冷哼一声:“留着这些话,去跟卫语卿讲吧。”

    他们的初遇本就是一场阴谋。她根本不必处心积虑接近他,因为……这双与卫语卿如出一辙的眼睛,沈南乔根本不会拒绝。

    “我究竟与她多像,才能让你舍得将就?”萧池雨看着他,眼神清冷,与以往都不同。

    若不是她先发制人,还真可能被沈南乔转嫁到她身上的柔情蜜意哄骗过去。换作其他身世清白的女子,断不会怀疑这样完美的丈夫,只会日复一日,沉溺在他营造出来的恩爱和睦的假象中,毫无知觉地做另一个女子的替身。

    萧池雨与青禾作为喻灵均安插在永宁的两颗最重要的棋子,私底下一直互有往来,为避免引起怀疑,她们只在必要的时候暗中通信。联络的据点,自然是澄瑞轩。

    经过治理鹤曲水患一事,她十分顺利地与沈南乔结了亲。主子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一半,萧池雨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没想到,在大婚当日,上轿之前,青禾混进萧家,趁她不备打晕了她。

    她是被水泼醒的,睁眼便是华锦惊惶的脸。在赶去沈家的路上,萧池雨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她太清楚青禾心中的恨,甚至不顾大局,宁愿只身赴险,只为了取江风潜的命。

    越接近沈家,萧池雨的预感就越不祥。果然,在她踏入沈家大门,看见正堂之上,那星星斑斑的血珠,竟比大红喜色还要刺眼。

    青禾的细作身份已经败露,萧池雨颤抖着指尖,强大冷静的理智在那一刻压倒了汹涌复杂的情感,占据了绝对上风,她做了一个决定。

    萧池雨浑身紧绷,走上前半蹲下去,覆上了青禾握着匕首的手。

    喻灵均有令,她们的身份不可连累到卫语卿。因此,当卫语卿走上前,将青禾的尸身拥在怀里的时候,萧池雨的心思飞速运转,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不伤害卫语卿的情况下,保住这场婚礼?

    想起沈南乔略过自己,异常执着地索要卫语卿的祝福,萧池雨冷笑一声:“或许我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为了做戏给卫语卿看,我的任务定会失败。”

    无论红盖头下是谁的脸,无论是谁血溅当场,他只要卫语卿看着他成亲,其他的,沈南乔根本不在乎。

    面对萧池雨的质问,沈南乔并没有被当面戳穿的尴尬,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夫人莫要生气,晚膳已备好,先去用膳吧。”

    “我知道你为何如此高兴。”萧池雨紧紧盯着他的脸,眼尾微微挑起一抹凌厉的弧度,“当年没能救卫语卿的遗憾,终于弥补在我身上了,对么?”

    沈南乔眼底的笑意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极少外露在他脸上的不快。萧池雨讶然,原来沈南乔也并不总是温润如玉,原来他也会露出这种……寻常的表情。

    “萧池雨,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人在屋檐下,我劝你最好顺从一些。”

    果然,只有谈及卫语卿的时候,沈南乔才会像世间所有求而不得的男子一般,说出这种欲盖弥彰的气话。思及此,萧池雨心中不免生了些快意,眼底的兴奋比手边的繁花还要生机勃勃:“怎么,被我说中了见不得人的心事,恼羞成怒了?”

    “她送的那套茶具,都快被你盘出包浆了吧?”

    难怪人心经不起窥探,这世上本就没有圣人。爱而不得,情不可却,无论是谁,都难免滋生出阴暗扭曲的心思,在心底深处日日反复自我折磨,见不得光。

    沈南乔沉默。他并不想反驳,因为萧池雨说的确是事实。当初因江风潜早有安排,他没能在卫语卿最需要保护、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在她身边,甚至在逼宫那天,他都没能上前擦擦她脸上的血。

    自那之后,他便失去了守在她身边的资格。沈镜檀把他教导得太好,纲纪伦常,仁义礼智,他践行得踏实漂亮,从未出格过半分。他心里也都明白,卫语卿要走的路,注定不同寻常,他这样的人,是无法陪在她身边,与她同路的。

    可是,又怎么会甘心呢?卫奕鸣、顾修晏、卫予安,能光明正大接近她的人里,没有一个能是他。无论是卫沈两家的积怨,还是压在他身上的孝悌大山,沈南乔都不能忤逆。

    本想就这么远远看着也好,直到鹤曲水患,萧池雨就这么走进了他的视野。就连沈南乔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聪慧,她的倔强,她的果敢,和卫语卿简直出奇地像。尤其是,那双顾盼生辉的双眸。

    婚事顺理成章举行,他迎娶萧池雨的排场,不亚于当初沈沐秋入宫。在他心底,这是一场专属于卫语卿的婚礼,他要绝对的热闹盛大,才能稍稍满足那可怜又可悲的念想。

    敏锐如他,牵起新娘子的手时,沈南乔瞥见了她手腕处的那道烫伤,便知道不是萧池雨。但是那又如何?他不允许婚事出任何差错。哪怕是青禾横死当场,卫语卿悲痛欲绝,他仍固执地要她看完拜堂之礼,只有这样……才算圆满啊。

    萧池雨嫁入沈家之后,他们之间一直相敬如宾,两个人都默契地不提孩子的事情。可她入了沈家,天天在沈镜檀眼皮子底下,总会露出马脚,但沈南乔有意无意地都帮她一一摆平,萧池雨心中暗感怪异,但又不好主动挑明,二人互相猜忌着,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这层窗户纸撕得粉碎,再也顾不及什么颜面。就算是逢场作戏,也总有些夫妻情分,可现下二人冷目相对,着实如同宿敌一般,恨不得将对方的心伤个透彻,从而讨回些体面。

    “你软禁我是没有用的。”萧池雨脸上的笑意冷凄,这时她才终于露出冷漠凉薄的本性,“朔国一定会胜,晋国将倾,你暂且神气几日。”

    “你不是最忠君爱国么?想必誓与晋国共存亡吧?”

    “待到朔国铁骑踏破宫门,我很乐意看看你落魄的模样。”

    萧池雨拂袖而去,天色陡然暗了下来。沈南乔在原地静伫片刻,也转身离去。月上柳梢,黄昏沉寂,只余藤架上的洁白花朵孤芳自赏。

    那些不能言说的爱恨,那些意味不明的私心,悉数消弭于风中,随着花香远去,化作一缕缕云烟,带着微微呛人的辛辣,直教人泪眼朦胧,却又不忍让它如此消逝。即使伸手去探,也不能触及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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