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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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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您跑慢点儿,当心摔着!”

    今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正适合放风筝。天上一只纸糊的燕子晃晃悠悠地飘,江景衡在下面牵着线,两条小腿倒腾得欢,在御花园一路小跑着,把冷香和其他宫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不知踩到了哪块小石子,江景衡脚下忽然一扭,身子一歪,差点就栽倒进旁边的池塘。天上的风筝也被扯得左右摇晃,飞得惊险。

    就在他堪堪要与池塘的锦鲤一同戏水的时候,一双手稳稳托住了他。江景衡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张清冷出尘的脸映入眼帘。

    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喃喃道:“仙子姐姐?”

    符涯眨眨眼,想起了卫语卿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她甚至还不敢相信地捏了捏他的脸。

    真好,那还是不算愁苦的少年时光。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里,他还是有些美好的回忆。往后的孤独岁月里,应该不会太难熬。

    “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符涯脚尖一点,就翩然离去,不见了踪影。冷香带着宫人气喘吁吁赶来的时候,发现江景衡呆呆站在池塘边,手里还扯着风筝线,而那只风筝早就挂在了树梢上,风一吹,翅尖微微颤动着,似要即将飞远去。

    冷香松了口气,还好小太子没出什么事,以后可得看紧些。她半蹲下来,有些担忧地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江景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湖面上浅浅的涟漪,喃喃道:“我见着仙子姐姐了……”

    御书房内,卫语卿背靠着书案,她看着面前的人,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符涯依旧木着一张脸,好像这世上什么事儿都不能让他变个表情一般:“不知,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以往去什么地方,只是为了杀人,或者截取情报,这回真要离开,突然觉得天大地大,哪儿也能去,可哪儿也去不得。

    符涯一直都是作为江风潜的底牌而存在,他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如今江风潜不在了,他也该离开了。这万里河山,就让他替江风潜去看看吧。

    心知他就算大半夜随便进山溜达也不会出什么事,卫语卿毫不担心,她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你多保重,我还有事,就先不送你了。”

    真是绝情,好歹他也算个未婚夫,卫语卿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不过也好,以前就没什么交集,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吧。

    符涯转过身,出门之前想了想,又对卫语卿说了最后一句:“与天命斗,你几乎没有胜算。”

    卫语卿太着急了,从力排众议任命女子入朝为官,再到颁布律令,准许女子进入私塾读书,拥有科考的资格,再到命翰林编纂男德,以此规训男子,她的野心很大,足够大,但实在太操之过急。

    这样的变革不可能短时间内一蹴而就,至少要经过三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稍微将根深蒂固的思想扭转一些。更何况,她只在短短两个月内就要见到成效,更是难上加难。

    他没有等卫语卿的回答,卫语卿也不会回答。她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挡得了,即使朝内大臣抱怨纷纷,她的立场也从没动摇过半分。

    耀眼的阳光透过木雕窗棂,在书案上投下点点光斑。卫语卿提着笔,在折子上十分潇洒地画了一个圈。她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如同振翅的蝴蝶一般。无论是做将军,还是做皇帝,其实都一样。她何尝不知道这世道艰难,尤其是对于女子来说,处处是压迫,处处是枷锁。

    或许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要以这副血肉之躯,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光明的路。那条路上遍地都是希望,抬头就是太阳,再也没有遮天蔽日的乌云,也没有闭目塞听的锁链,她们拥有无限的自由,可以欢欣鼓舞地、昂首挺胸地飞奔向闪着光的远方。

    钟府。

    听说皇上派了太医来,钟子显的贴身家仆忙不迭地出去迎接,发现来者是一位白净清秀的小公子。看来皇上对钟子显也没上多少心,派这么一个年轻人来,莫非还能起死回生不成?怕也就是撑个场面,说不定都没人愿意来。

    他领着兰复入了后院,一边走一边唠叨:“我们老爷的身子一日不比一日,请了好几个御医都没能见起色,这回怕是不行喽……”

    听着他的语气,遗憾并不多,反倒有几分幸灾乐祸。兰复垂着眼,嗯了一声,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钟大人生命垂危,钟……钟小姐也不来探望,着实有些无情。”

    那仆人嗤笑一声:“探望?我要是小姐,我也不来。”

    “哦?何出此言?”兰复撩起眼皮,神情淡淡,“坊间都说钟小姐十分受宠,既然如此,父女关系定是不错的。”

    说话间,二人便走到了钟子显的房门前。仆人把他送进去,手搭在门环上,朝着兰复怪异地笑了笑:“什么父女,在男人眼里,只有女人。”

    兰复心里咯噔一声,转身看去,那仆人却已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充斥着药的苦味,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混杂着病体腐烂腥臭的气息,让他几欲作呕。兰复定了定神,缓步踱到床边,动静十分轻微。

    钟子显身子干瘪得像一张废纸,皱巴巴地揉在床上,眼睛半睁着,露出浑浊的眼珠,正虚虚望着上空。他每一呼吸,胸腔就震颤得如同破风箱一般,夹杂着凄厉的嘶鸣。见有人来,他的眼睛亮了亮,但也只是一瞬,那光芒很快便熄灭,回归至无穷的泥沼。

    兰复说:“钟大人,皇上派在下来为您看诊。”

    他搬了木凳坐到床边,打开随身准备好的药箱,从中取出一枚细长银针。他捻了捻,那银针尖端闪过一点寒芒,落在了他眼底。

    钟子显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露出一丝恐惧来。他张了张嘴,啊了两声,沙哑难听,像粗粝的砂纸狠狠磨过耳朵。

    “钟大人,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兰复扯开一个笑,眼睛却没有弯起来,“听说在死之前忏悔过去,会减轻一些痛苦呢。”

    “在下有的是时间,来听您讲讲……钟向晚的故事。”

    月上柳梢,虫鸣渐起,兰复从房间出来,轻轻阖上了门。仆人刚好办完事赶来,问道:“小大夫可是结束看诊了?”

    兰复笑了笑:“让钟大人好好休息,别去打扰他。”

    仆人的神情几不可见地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兰复被送出大门,坐上了来时的马车,直到车轮开始转动的那一刻,他才敢松出一口气。

    当年他母亲含冤沉河,在那个偏僻愚昧的小山村,兰复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他像只流浪狗一样,被人轻贱嫌弃,连冷饭都讨不到几口。冬天到了,他又冷又饿,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从前母亲逼着他背的方子都已模糊不清,可他脑海里有一段文字却越来越清晰。

    全村人都用一口井打水,实在是方便得很。他想起那晚所有人的凄惨死状,心里感到十分快意。可是当寒风刮过脸颊,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多年后的今天,他再次杀人,依然无法保持冷静。

    关于钟向晚的过去,他来之前不是没有做过猜测,只是他恨,恨自己竟然猜中了。而他身无长物,只有这一些浅薄医术,勉强能帮她出口恶气。可是……可是终究太迟了。

    马车缓缓驶向城门口,胡震已在一旁等候接应,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兰太医,这是皇上的亲荐信,您收好,到时相里将军一看便知。”

    兰复接过信,对着胡震道了声谢。胡震对守城士兵做了个手势,城门缓缓打开,马车在深浓的黑夜向前驶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玉芙宫内,钟向晚从床上惊坐而起,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走了?”

    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连跟她道个别都不肯。

    卫语卿坐在桌边十分无所谓地啃着苹果:“他说要等功成名就,再回来见你。”

    一个军医功成名就,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兰复这根本就是不想再回来了吧?他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这么绝情……不,他是对自己失望了,钟向晚这么想。

    “他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了,你呢?”卫语卿咔吱咔吱咬着苹果,那声音听在钟向晚耳朵里实在心烦,“你就像我之前一样,撑起钟家,不好么?”

    “你放心,我可不像江风潜那样坑人。”

    钟向晚失魂落魄地窝在床上,那双艳丽的眼眸都失去了神采。卫语卿看着这样的她,想起第一次见钟向晚的时候。

    比起繁复的女装,她从小便喜爱穿男装,整日里各种淘气,让卫镇山和卫奕鸣操碎了心。好在他们从没有规训过她,也没告诫过她应当成为什么样的人,她的童年时光自由自在,毫无束缚。

    十一岁那年,有一回她跟着卫奕鸣上街,人潮拥挤,二人走散了。反正就在京城,她没着急去寻卫奕鸣,反而悠闲自得地在街上随意逛了起来。

    有人跟踪,她感觉得到,兜兜转转了好几条小巷,卫语卿一个没注意,被前后堵截,包抄在其中。那时她还年少,打不过十几个壮丁,被打晕了装在麻袋里扛回了钟家。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钟向晚,带着毒蛇般的美艳,眼里空无一物。那些家丁兴冲冲解开麻袋向她邀功时,钟向晚面色一变,直接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没成年的也敢带过来,你们怎么办的事?”

    “还有,这明明就是个姑娘。”钟向晚眼中的嫌恶溢于言表,“还不快给我扔出去!”

    她那时或许是想保护卫语卿的,可半路上却被钟子显截了胡。当她得知这件事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钟向晚又急又气,钟子显手段狠,花样多,常常折磨得人去掉半条命。他行此恶事之时不允许有人打扰,钟向晚无法,只得当机立断,寻了个湖就往下跳。

    如果钟子显还有点良心,就该先来救自己的女儿。女儿……哈哈,钟向晚自己都想笑。哪有这样的父亲?哪有这样的父亲?母亲早逝,她从小便受他折辱,在他身上失去的,钟向晚只能变本加厉地从别人身上讨回来。

    她这次真是豁出去了,如果落次水能救得了那个女孩,她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这条贱命来到这世上,应当有些用处才是。

    身体不断下沉,从水底看去,水面上波光粼粼,碎金浮沉,真是漂亮极了。湖水包裹着她,拖拽着她,钟向晚感到越来越窒息,甚至呛了好几口水。

    正当她绝望之际,有一个人破水而入,向着她游过来,托起她的腰腹,奋力朝岸边划去。重获新生的那一刻,钟向晚几乎要哭出声来。

    她一扭头,发现浑身湿透的卫语卿正坐在她旁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清亮湿润,正专注地看着她。

    钟向晚眼里浮上了几分困惑:“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可是练家子,就那样的废物我能打十个。”卫语卿笑得开怀,“你还跳湖,是不是傻呀?”

    “我就是傻,当初救你这么个祸害。”钟向晚垂着眼眸,神情落寞,“你现在把兰复折腾走了,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卫语卿摇了摇头,对她的自暴自弃实在不敢苟同:“难道你要在这儿烂下去,等他回来见你的尸体?”

    “你爹这辈子兵部尚书没有实权,但是我可以给你。武选、地图、车马、甲械归你掌管,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超越钟子显吗?”

    “你会有这一天的。”

    当卫语卿回到御书房的时候,朗星正一脸严肃地候着了。卫语卿见他这般紧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了她的脑海:“出什么事了?”

    “西凉出事了。”朗星沉声道,“楚牧白,被俘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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