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男德
谢定远的回信很快从北疆传了回来。御书房内,卫语卿从顾修晏手中接过信,拆开一看,嘴角不自觉挑起了一抹笑。
她一这样笑,他就知道卫语卿又在暗中使损招。
“昨日苏遇来问我出书的事情。”顾修晏神情淡淡,“你让她们写男德?”
卫语卿收起信,指尖在桌上一点一点,看上去兴致很高的样子:“她们在翰林读太多书,解放了天性,开始琢磨起这事儿。我正好路过,便同意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凑了个七七八八,比如男人应该一生只娶一人,不能裸着上身招摇过市,不可打女人,不可逛青楼勾栏等等,这哪是在出书,分明在罗列罪状,或许季蒙也能说得上几分话。
“不知会编出一本什么样的书。”卫语卿想着就觉得好玩,眼底笑意愈浓,“果然,教育才是国之根本。”
这也是她任命华锦担任太学博士的原因,教育不仅仅是男人的权利,也是女人的权利,传道授业者也不该拘泥于男女。
不过,她有一件事倒是很好奇:“你说苏遇问你,你怎么回答的?”
那天顾修晏刚出上书房,便看见苏遇捧着一本册子拉着人问东问西,不知她提了什么问题,那些人脸色忽而变得十分怪异,不少人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竟然还认真驻足思考起来了。
由于顾修晏站在那儿实在是太过显眼,苏遇兴冲冲凑了过去,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地问:“国师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顾修晏:“……你问吧。”
“那个……”苏遇眨了眨眼睛,“请问您对男德有什么看法?”
“或者,您认为男子应当具有哪些优良品质呢?”
男德?顾修晏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怪不得被问的那些人会露出那种神情。
他沉吟片刻,脑海中仿佛在短短几瞬经过了十分激烈的天人交战:“我想,是对喜欢的女子从一而终,忠贞不渝吧。”
苏遇捧着小册子溜溜达达,遇上了正在巡逻的朗星。
“男德?”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朗星,眼底竟有了些暖意,“自然是为喜欢的人花银子了。”
她又来到太医院,看见兰复正在听雪阁院子里晒草药。无端被人打扰,兰复有些不开心,但他还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如果能为她做一些事情,让她高兴起来,就好了。”
当夜,苏遇在书房里看着册子上满满几页纸的字迹,若有所思。果然,男人和女人在某些地方相似,却又有天然的不同。
这本男德,看来不是闹着玩玩就可以写出来的。要怎样才能让这本书发挥最大的效力呢?苏遇握着笔的手指微微颤抖,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兰复已经有一段时日没去玉芙宫,钟向晚又不肯先低头,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中,性子变得愈来愈暴躁,仿佛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卫语卿跨入殿门,整个玉芙宫这么大的地方,满地都是杂乱的碎瓷片。据宫人所说,钟向晚别的不摔,独爱摔名贵的瓷瓶,说什么摔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助眠。
胡扯什么?卫语卿走到床前,钟向晚背对着她,窝在床上一动不动。卫语卿抬脚就踹了过去:“我当初把你从河里捞上来,不是让你在这儿寻死觅活的。”
钟向晚默不作声,就这么放过了卫语卿这一脚。按照往常,卫语卿从踏入玉芙宫的那一刻起,脸上就该接一个瓶子了。
她坐到床边,无奈叹了口气:“你自己一个人生什么闷气,有话就去跟人家说,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你。”
钟向晚嗤笑一声,她有什么好说的?她好不容易才离开钟家,现在要她跟兰复坦白一切?凭什么?就为了钟子显?
“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卫语卿伸出指头戳了戳她,“我给你安排的职务你也不喜欢,整日在这儿混吃等死,你就高兴了?”
“我怎么想的很重要吗?”钟向晚从来就不是什么积极上进的人,如果可以,她吃饭都不想动嘴。这么一摊发臭的烂肉,装什么人呢?
卫语卿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在玉芙宫多待。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钟向晚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她也不想活得这么拧巴,可是……可是谁会愿意在心上人面前揭自己的伤疤?
就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会痛的啊。
兰复睡不着,点着灯背方子。他披着藏青棉袍,坐在桌边,脑子里乱乱糟糟,不知不觉又背串了行。他有些懊恼,一向温和无辜的眼睛染上了几分烦躁。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循声望去,发现卫语卿正斜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兰大夫,可否为我诊治一二?”
她不像江风潜一般,卫语卿十分讨厌朕来朕去,即使坐上了皇位,也从未拿过半分架子,依旧如从前一般,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兰复起身,有些局促地看着她,声音不由得弱了几分:“皇……皇上,您可是有话要与微臣说?”
卫语卿都已经贵为天子,想看个小毛小病,直接传唤太医便是。她深夜来访,定是有事情要与他说,兰复虽天真,但已不再像之前那般不谙世事,关于某些言外之意,他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兰大夫,我问你,人若是患了心病,该如何医治?”
“心病自然需心药来医。”兰复顿了顿,又说道,“很多时候,药石无用,人还是要自己熬过去。”
心里的伤,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叫人心疼,那种紧窒的痛苦甚至连梦中都不会放过自己。这天下有几人敢说,能毫不在意地放下过去的一切?
卫语卿又问道:“那若是旧疾沉疴,又该如何?”
兰复沉默,卫语卿今晚前来,大概是要与他说钟向晚的事情。见他神色犹豫,卫语卿偏了偏头:“怎么,我看你好像不是很乐意听?”
房门大敞,夜晚的寒风涌了进来,兰复紧了紧身上的棉袍,手指不太自然地绞在一起。钟向晚宁愿跟他吵架,也不愿说出原因,或许是什么不好的回忆,她根本就不想让他知道。
兰复看着桌面,低声说:“如果……如果不是她亲自说,我就不听了吧。”
卫语卿笑了笑:“倒是我自作多情白跑一趟了。”
也罢,别人的事,她不好插手。
“钟子显怕是不行了。”烛火在她眼底闪动跳跃着,似乎点燃了某个秘密的一角,“钟向晚不想回去,我不勉强。”
“不过,我可以批准你作为太医的身份去钟家一趟。”
“毕竟……人之将死,你或许能从他那儿,看到另一个钟向晚。”
卫语卿走后,兰复彻底没了背书的心思。他的皮肤被冻得通红,不觉已经有些麻木。
兰复朝手心呵了一口气,淡淡的白雾从手心晕开,他的眼睛黝黑湿润,眼神比以往多了几分复杂。
朔国卷土重来的意图十分明显,西凉最近也蠢蠢欲动,边境偶有摩擦,虽是小打小闹,却也烦人得很。将才本就青黄不接,卫家军必须扩大势力,卫语卿早就想好招兵买马的计划。
只不过,这二十年来被和平的表象欺骗太久,晋国男子鲜少有人愿意当兵。去军营训练又苦又累,打起仗来甚至还有丢掉性命的风险,如何招募新兵便是需要仔细考虑的头等大事。
仲春已至,整个永宁的杏花都绽开了花苞,枝头一片嫣红,犹如天边彩霞。御花园里,顾修晏跟在卫语卿身边,二人正缓缓踱着步子,满园春色缤纷烂漫,他们商议的事情却不容乐观。
“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但是招募情况不太理想。”顾修晏说道,“况且时间太过紧迫,若真打起仗来,晋国的胜算不太好说。”
卫奕鸣……不,喻灵均是天生的将才。这些年在卫家,他跟着卫镇山在军营没少历练,他的每一项成绩都十分出色,在军中也负有盛名,许多人以他马首是瞻。他战死北疆之后,军中曾有一段士气低迷不振的低谷期,后来卫语卿接任之后才渐渐好转。
有一枝红杏从墙内悄悄探出了头,卫语卿驻足停留,仰起头望去,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她喃喃道:“办法总是有的,只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顾修晏:“?”
醉香楼,二楼雅间。
说书人颤颤巍巍站在门边,缩着身子不敢上前。卫语卿坐在软榻上,脚尖一晃一晃,嘴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许久不见,你怎么吃成这么胖了?”
那说书人一听这话,简直敢怒不敢言,缩得更像一只球了。顾修晏立在一旁,对这种诡异的场面深感无语,便开口道:“时青,你别害怕,这回有事请你帮忙。”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有酬劳。”
一听这话,时青腰也不酸了,腿也不抖了,头也抬起来了,那两撇山羊胡都高兴地翘了起来。
卫语卿哼了一声:“先别高兴,要不你先说说当初是怎么和顾修晏一起联合起来骗我的?”
时青噎了一下,那双耷拉下来的三角眼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卫语卿。
顾修晏无奈扶额:“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了么?”
“哼。”卫语卿赌气偏过头去,“男人。”
时青呆立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才勉强没表现出来——这两人到底什么情况?莫非是和好了?要不然,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
他偷瞄了卫语卿一眼,发现卫语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时青瞬间虎躯一震,慌忙低下头去。
这娘们儿,可真不是个好人哪……
“这京城里喜欢听你说书的不少。”卫语卿正色道,“我想借你这张嘴,壮大卫家军。”
时青结结巴巴:“怎……怎么壮大?”
顾修晏沉着冷静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本书册,交到了时青手中:“这是一本男德。”
男……男德?这和募兵又有什么关系?
卫语卿:“你和谢伯伯关系匪浅,这话我替他转告你。”
谢定远?他竟然就这么把他给卖了?时青眼角抽搐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
她咳了咳,沉声说道:“时青啊,我和卫将军训出来的兵,那都是男人中的标杆,做女婿的首选。如果你能让晋国男子意识到这一点,自愿入伍的话,醉香楼,我给你承包了。”
谢定远……真是个好人。能让谢定远这个吝啬鬼做出这种承诺,不知卫语卿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件事可得提前说好,时青可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的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那可深了去了,卫语卿这儿要是毫无保障,他们俩直接狡兔死走狗烹,那他岂不是惨了?
时青想了想,那张吃得红光满面的脸上浮现出情难自禁的喜色:“那个……敢问卫将军,啊不,敢问皇上,我这次的任务,怎么才算是成功?”
卫语卿挑了挑眉:“若一个月之内,募兵人数超过三千,这醉香楼,就是你的了。”
听起来很困难,但……并非不可能。只要有三十人改变主意,三千人不是问题。人的思想改变起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要看他能不能抓住那些个痛处了。
“时间不算充裕,我也只是想看看效果而已,你不用有太大压力。”卫语卿起身走来,拍了拍他的肩,眉宇间已是一派王者风范,“交给你们办事,我放心得很。”
时青从未受到过如此重用,他激动得一下子眼泪都快涌出来了。他抱着那本男德,狠狠点着头,对卫语卿感激涕零:“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所托!”
卫语卿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顾修晏站在她身后,清冷的眸子追随着她的背影,眼底的寒冰不由得化开了些许。
想起两年前,他们也是在这个房间,沈南乔下楼付账,她借着醉意试探自己,那时的吻……
好像是甜的。
他还未从遥远的思绪中抽离,便听见卫语卿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你们总算能说说,当初是怎么联合起来骗我的了吧?”
时青浑身一颤,怀里的那本男德顺势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