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将军每天都很心累 > 第95章 番外五 挚友

第95章 番外五 挚友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二十年前的晋国,并不像现在这般繁荣昌盛。这片大陆北部沙漠,东部瀚海,西部苍野,南部蛮荒,只有中部十分有限的地方才适合休养生息,发展民生。

    朔国占据着绝大部分的有利资源,晋国的地理位置并不是最好的,而且被北燕、朔国、西凉联合压制,国力翕弱,夹缝求生,已有多年。

    从高祖时代开始,便暗中筹谋着反击,奈何实力悬殊,周边小国各有打算,无法团结一心,导致各国依旧在朔国的威压之下苟且偷生,毫无尊严。

    那时西凉偶有进犯,莫远峰身体抱恙,暂无法主持战事,二十岁的沈镜檀主动请缨,皇帝大喜,当即下旨准许他即刻赶赴西凉,主持战事。

    他是整个永宁城最出挑的少年郎,出了名的斯文儒雅京城贵公子,往日里提笔研墨的手细长白净,握起剑来竟然也有几分凌厉。

    沈镜檀离京时,永宁的百姓沿街相送,看着那一双双满含着期盼的眼睛,他垂下眸去,一挥马鞭,远去的马蹄声渐渐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之中,少年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有什么好送的呢?这样积贫积弱的国家,是断没有希望和未来的。仅仅只靠一人就想反转时局……可笑,别做梦了。

    他也只是厌倦了京城的沉闷压抑,想出去透透气而已。

    沈镜檀带着亲卫随从,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赶到了莫远峰的营寨。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更加不容乐观——莫远峰被细作下了蛊,当即一睡不起,昏迷至今。军队群龙无首,即使是莫远峰的心腹,也无法越权。

    对于这个从京城空降而来的年轻男子,大多数人虽表面上恭恭敬敬,事实上,心底却总存着几分不信任。许是皇上不想管了,随便派了个毛头小子来胡乱指挥,不命丧于此就算他运气好。思及此,大家不由得对沈镜檀又有些同情,毕竟,谁愿意被人当成替死鬼呢?

    沈镜檀对于其他人的想法并不是全无知晓,只是他从不想去分神在这些事情上。西凉人骁勇善战,且十分熟悉丛林地形,他们的营寨易守难攻,再往深处攻打,吃亏的只能是晋国。不仅如此,他们还精通苗疆蛊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招,千万不可轻敌。

    “营寨里没有人略懂此术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实力这般悬殊,要怎么和西凉对抗?

    “沈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年头,好人家的谁来当兵啊?兄弟们能认得几个字就算有文化了,哪儿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是啊,本来日子就苦,当了兵还能赚点军饷有口饭吃,这几年天灾不断,地也没法种,要饿死人啊。”

    “西凉人诡计多端,阴邪得很,在下说句不中听的,沈大人别动气——看您一副书生模样,想来也没打过仗,遇着他们,可得当心些。”

    这种事用不着他们提醒,沈镜檀心中蔑然,面上却还是笑意温和:“多谢提醒。”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当晚半夜,就有一伙西凉人摸了进来,意图捉拿主帅,最先进去的那个刺客被沈镜檀当场砍下了头。

    剑上淋漓着鲜血,沈镜檀穿着素白里衣,手指微微颤抖着,眼角都飞起了愤怒的殷红。

    有人匆匆前来禀告:“沈大人,他们朝丛林深处逃了。”

    一群废物,连营寨的门都看不住,竟然能让刺客摸进来,莫远峰怎么带的兵?沈镜檀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地下令:“追。”

    莫远峰倚老卖老带兵涣散,可沈镜檀来这儿,不能只是击退敌军便罢,这么多年来,建立在朔国忍辱负重之上的可笑平衡,该让他来撕开一道口子了。哪怕……哪怕要付出代价。

    沈镜檀带着一队人马,循着刺客逃窜的痕迹,朝密林深处追去。黑蓝的天际,一轮明月稳稳地缀在上面,静静望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他们追了半个时辰,林织愈密,连月光都被挡了开来。林子里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沈镜檀喝了一声,他们停了下来。

    那伙刺客的踪迹就停在了这里,地上的脚印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前方的路面干干净净,不像有人踏足过的模样。沈镜檀皱了皱眉,正思忖着是何原因,站在他身前的士兵忽然胸口被尖利的匕首刺了个对穿,肉体破裂和血液喷溅的声音在暗夜中极为清晰。

    那把匕首,正是从前方的虚空之处而来。那些西凉刺客面露凶光,提着刀直直向沈镜檀刺来。

    沈镜檀忽而反应过来,这是结界。他本以为苗疆巫蛊只是些低劣的术法,未曾想过还有此等障眼法。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鲁莽,但事已至此,只能迅速拔剑,以保全性命为上。

    他武艺并不精湛,全靠随身侍卫拼死相护,才没受到致命的伤。一阵刀光剑影过后,随他而来的士兵悉数而亡,沈镜檀干脆利落地抹掉最后一个西凉刺客的脖子,浑身已经脱力。他单膝跪在地上,堪堪用剑支撑着身体,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他感觉到温热的血液缓缓浸湿衣袍,带走了他身上的最后一丝温暖。

    “哈哈……”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能笑出来,沈镜檀都有些佩服自己。在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刻,他恍惚间看见一人从虚空之中踏步而来,那人脚蹬银丝黑靴,深紫色的衣角上,还缀着几个精致小巧的铃铛。

    他每踏近一步,就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沈镜檀很想抬头看看到底是谁,他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沈镜檀是被一阵药草的香味唤醒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忍不住动了动,身上各处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咬着牙关,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正思索着这究竟是何处,头顶便传来一道清冽悦耳的男声:“你醒了?”

    铃铛声又响了起来,沈镜檀的记忆慢慢回笼,看着眼前这位清俊秀气的男子,他抿了抿唇,问道:“是你救了我?”

    “是我。可感觉好些了?”这位男子眼窝有些深,眉间还长着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他唇角微勾,慢慢笑了起来,“在下顾铭章,灵云谷人氏,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顾铭章医术十分高超,沈镜檀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用了他的药,才两三天就好了个八九成。两个年轻人在一起,不免会谈论许多话题,在这个偏僻静谧的小竹屋里,二人相谈甚欢,隐隐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沈镜檀得知,顾铭章是孤儿,从小在灵云谷生活,对于岐黄之术十分精通。只不过,他似乎与灵云谷其他人相处得不是很好,竟自己带着家当搬出来住了。沈镜檀一问才知,顾铭章研究的蛊术,在灵云谷众人眼中,被视为邪术。

    他说,灵云谷的秘籍并非出自凡人之手,那些书册中,隐藏着难以被人窥见的天机。那些人看的是正面,而他,则看的是反面。世间术法无论正邪,只要能达到目的,只管放心使用便是。

    “灵云谷的人驱逐我,但西凉人看重我。我帮他们设阵施法,他们给我名利地位,各取所需罢了。”

    顾铭章好似对于家国没什么概念,谁能给他想要的,他便为谁效力。沈镜檀面无波澜,心中却已经产生了拉拢顾铭章的想法。此人若是用好了,将是一把极为锋利顺手的刀。

    沈镜檀思忖片刻,问道:“铭章,你可愿随我回大晋?”

    “我以……国师之位向你承诺,你来京城,将大有作为。”

    二人一拍即合,顾铭章走之前还偷偷潜入灵云谷,顺走了一大堆东西。他们回了营寨,顾铭章解开了莫远峰身上的蛊术,并倾囊相授对付西凉人的方法。顾铭章长相讨喜,处事圆滑,短短半个月,与莫远峰关系已经相处得十分融洽。直至沈镜檀提出要带顾铭章回京。

    “我不同意!他生在这儿,就该长在这儿,京城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铭章这小子一穷二白,要想有一番作为实在是难上加难。”

    沈镜檀失笑:“莫将军恐怕忘了,皇上有意将我妹妹册封为皇后,我有皇亲国戚这个身份,还不能护铭章周全?”

    莫远峰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京城那地方鱼龙混杂,人想往上走,一定是会失去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这两个年轻人有心报国,他提醒到这里,也算仁至义尽了。

    正如那些烂俗戏折子里讲述的故事一般,穷小子顾铭章对沈元霜一见钟情之前,就已经知道她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她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他便设法让沈家园子的花四季常开不败,以此讨她欢心。一段注定单相思的、无疾而终的感情,终于被他埋在了心底。

    沈镜檀带他去见了皇上,那晚的御书房气氛严肃又诡异,谈话结束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当天早朝,顾铭章便被封为国师,司祈福祭祀之职。陡然间,顾铭章的身份地位扶摇直上,很快就成了亲,生下了顾修晏。

    战争很快打响,皇上御驾亲征,卫镇山率领卫家军挥兵南下,直指朔国腹地,一路常胜,势如破竹,朔国被打得溃不成军,甚至还吞并了周边的一些小国,扩大了疆界。

    所有人都以为晋国忍辱负重多年,如今终于站了起来,攒足了劲头一雪前耻,其实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战争能大获全胜的根本原因,是顾铭章创了天命这种极为刁钻霸道的术法,借来了朔国国运。

    朔国看似国力强盛,其实外强中干,国运也快要走到尽头。顾铭章只能借二十年,在朔国败退苍山以南之后,他又设了阵法,暂时阻挡了朔国卷土重来的可能。如此,便为晋国尽可能地争取到最大的喘息机会,得以强盛国力,发展民生。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可庆功宴上的沈镜檀却并不开怀。所有人都在推杯换盏,他退至一旁,一个人默默喝着闷酒。顾铭章不解,朔国已败,他也如愿成为丞相,为何还是不高兴?

    主座上的皇帝正揽着沈元霜喝酒,他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看似十分快活,可眼底却充满了痛苦的神色。沈镜檀偏过头去,神情稍显落寞,一向清澈的双眸也黯淡了几分。

    明明是他更有谋略,更有野心,为何他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全部都轻而易举地被这个人夺去?就因为……就因为他生来便是皇室子弟,以前是储君,现在是皇帝,他便能摆出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吗?

    顾铭章顺着沈镜檀的视线看去,那个主座,那身龙袍,那是晋国的九五之尊,他竟然……存着这般心思?

    皇上并非对他们毫无戒心,顾铭章得知他在暗中寻找天命的解法时,便提前派人去了灵云谷。

    与此同时,庆功宴结束后,卫镇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京城,不久之后,赤星现世,他带了一个男孩回到了将军府,说是战友的遗孤,托付给他照顾。

    灵云谷确实从此销声匿迹,但顾铭章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音,后来得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些人也被人灭了口。赤星现世,必降灾祸。顾铭章将这件事告诉了沈镜檀,沈镜檀犹豫再三,还是瞒了下来。

    不只是因为皇上更加信任偏袒卫镇山,更是因为……他也活不了多久,力气应该使在太子江风潜的身上,才不算白费。

    可惜卫镇山谨遵卫家家训,并无插手朝堂纷争之意,皇上几次三番明示暗示,他为了卫家的声誉,仍旧不为所动,这便给了沈镜檀可趁之机。经过他不断的暗中拉拢和收买,朝堂之上文臣势力逐渐扩大,形成以沈家为首的局面。

    十五岁的江风潜终于从太子成为了皇帝,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傀儡,背后的提线人,是沈镜檀。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此,那把龙椅的诱惑实在是太大,若是他坐上那个位置,晋国绝对比今天要更加繁荣昌盛。江家的人,太易感情用事,即使中了天命,也不能磨灭他们对于爱的渴望。

    真是愚蠢——明明有的人不需要天命,也可以坐上这个皇位。

    顾铭章心中对赤星有所忌惮,与卫镇山总是相看两相厌,偶尔见一面,二人总是闹得不欢而散。不过,原本与卫镇山交好的符天阔,却开始屡屡向顾铭章示好。二人一打照面,眼神交流了片刻,便知道对方是同道中人。

    与此同时,他在北疆安插的眼线派上了用场,卫奕鸣竟真中了计,死在了北疆,一切的祸乱起源于此。紧接着,卫镇山猝然离世,路上所有的绊脚石几乎都已铲除,顾铭章心中大喜,但不免又怀疑一切太过顺利。

    现在永宁城内无人能保得了江风潜,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抓住这个时机,等消息传到谢定远、莫远峰和相里一舟那里,事情就不好办了。

    “不可,这样实在太鲁莽,万一失败,你我二人都要背上造反篡位的骂名。”

    “你怎的如此糊涂?这时候犹豫不决,如果错失良机,你将永无出头之日。”顾铭章莫名有些急躁,沈镜檀绝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没时间了,阿檀,我们没时间了。”

    “难道,你真要成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身份,也不愿冒险一试么?”

    沈镜檀沉默着不说话。顾铭章点点头,轻笑一声:“好,我赔上身家性命,为你赌这一场。”

    “明日早朝,符天阔将率领大内禁卫围住皇宫,阻断救援,只要逼江风潜退位,我们就成功了。”

    “如若失败,我不会连累你,修晏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

    三月的永宁阴云密布,寒风凛冽,丝毫没有早春的暖意。宫墙依然高耸,符天阔神色肃然,亲自率兵把守在宫门口,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金銮殿内气氛紧张至极,浓重的火药味几乎一触即发。朗星与徐公公护在江风潜左右,顾铭章立于台下,身边群臣几乎全部倒戈,陆寒松已经十分有眼色地开始劝江风潜退位,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江风潜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台下面目可憎的大臣们,袖中的双拳捏得死紧,一双桃花眼中满含着愤恨和憎恶。

    如此压倒性的优势,顾铭章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他笑着说道:“皇上,不必执着,退位吧。”

    这天下既然能姓江,未必不能姓沈。多么浅显的道理,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他话音还未落,便听得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顾铭章转过身去,一把银枪自殿门外直直向他刺来,他当即感到眉心一凉,什么也来不及说,什么也来不及想,卫语卿那身白色孝服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直到他倒在地上,周遭溅起一片惊叫,顾铭章才终于明白,赤星……原来一直都是卫语卿。

    在气绝身亡的最后一刻,他的眼珠费力地朝沈镜檀的方向看去,他此生唯一的挚友,承诺与他同生死的挚友,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六年后的这个夜晚,沈镜檀端坐在马车中,旧时的记忆一件件清晰浮现在脑海中,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或许,当初就不该带顾铭章来永宁。

    车厢里有些闷。沈镜檀撩起窗边的帘子,天上那轮明月依旧皎洁,从创世之初,从未改变过。

    一切前尘往事皆散作云烟,只余风中一声叹息,道不尽意兴阑珊。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