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苍术
“恢复得不错,注意不要过度用嗓,慢慢来。”
“好。”
相里一舟把大夫送到门口,恰好遇到了出来散步的卫语卿和卫予安。她看了卫予安一眼,还真被他说对了,相里一舟果然请了大夫来看病。可是他之前并不在意自己不能发声,怎会改变了想法,肯医治嗓子了呢?
她心中好奇,便问道:“请问这位是?”
那位大夫惴惴不安地看了眼身侧,相里一舟对他微微颔首,稍稍驱散了他的顾虑。
“在下林苍术,来为城主大人治疗哑疾。”
面前这位年轻大夫样貌普通,他挎着药箱,微微佝偻着脊背,见了生人,眼神还不自然地闪躲。虽然他看起来惯常伏低做小,气质不甚出奇,却生了一双标致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一股子聪颖。
同样的丹凤眼,陆望津习惯斜着眼看人,眼神中总是充满着阴沉和不耐,而这位年轻大夫却目光澄澈,和云泽野有些相像。如果陆望津和云泽野有儿子,可能就长这样吧……卫语卿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了一边。
只不过……林苍术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卫语卿一时想不起来了。
“治疗可还顺利?”听了昨晚卫语卿的讲述,卫予安很是关心相里一舟的病情。他未经思索便问出了口,又觉得不甚礼貌,急忙对相里一舟赔不是:“抱歉,是我冒昧了。”
相里一舟摇了摇头,并不觉得有被冒犯,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顺利。”
有他这话,卫予安就放下了心。
“你们聊,我们先走了。”卫语卿牵起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温柔缱绻,“庆州景好,我带你去看看。”
二人并肩漫步梅园,满树梅花如红云粉雾,寒香彻骨,为这凛冬增添了几分浪漫诗意。卫予安想,若是此生能与她看遍世间繁华,他死也无憾了。
见卫语卿有些心不在焉,卫予安点了点她的手心,问道:“在想什么?”
卫语卿眉头微蹙,总感觉那个林苍术有些不对劲。她从小在军营生活,很会识人。林苍术这个人,她一打眼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像是多年来习惯了东躲西藏,有一种随时准备逃跑的紧张。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逃犯?”卫语卿也有些不确定,但是那种感觉不会出错,“可是相里叔叔为人谨慎,不干净的人他会先着手处理掉。”
若是林苍术真有什么不对劲,相里一舟不可能把他留在身边,还让他给自己看病。
可是他真的很可疑,卫语卿不禁有些怀疑自己。
卫予安为她紧了紧狐裘,说道:“我相信你,如果真想不通,不如先去问问相里将军?”
卫语卿摇摇头,如果能说,方才林苍术不会去看相里一舟的脸色。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瞒着她?
“你且放心,相里将军断不会做不利于晋国的事情,你若想查,我可以帮你。”
卫语卿来了兴趣:“怎么帮?”
“你要给我买胭脂水粉?”纪淮看了看窗外,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
卫予安连连摇头:“怎么会呢,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该回报你才是。”
是这样啊。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上道的。纪淮嘴角挂着一丝猥琐的笑容,勾着卫予安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说着悄悄话:“怎么样,我的法子不错吧?”
“嗯……很,很不错。”卫予安红了耳根,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好像还差点什么……”
纪淮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道具是吧?”
诶呀他就说嘛,急急忙忙来庆州,该带的是一样都没带,这下好了,都得重新买。
他兴致大发,反客为主,拉着卫予安就往外走:“你们男人买东西就是不行,我得给你把把关。”
卫予安跟在他后面踉踉跄跄,心中对卫语卿默念了一万遍抱歉——她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他手上了。
庆州市集很是热闹,商队经过严格审查才能进入外城,因此有许多五湖四海的新奇玩意儿,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卫予安逛着街,看什么都很好玩儿,可纪淮却司空见惯似的,甚至对外城的布局都很熟悉,拽着卫予安走街串巷。不出半晌,卫予安手上就拎了一堆东西。
纪淮买得尽兴,自然要为卫予安考虑:“让我想想,哪里有卖那个的……”
“你说,医馆会不会有?”卫予安循循善诱,“我之前在京城好像见过。”
他见过个锤子。卫予安绝望地想,他随口扯谎的本事真是愈发见长,都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纪淮有些惊讶:“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的嘛。”
他凑近卫予安,与他耳语:“我跟你讲,我曾经在苗疆遇到过一个大夫,他说学医之人最会房中术,那手段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卫予安微微后仰:“他叫什么名字?”
“云泽野。”
卫予安:“……”
果然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哎,这里有家医馆。”纪淮抬起头,读着牌匾上的字号,“宜草堂?咱们进去看看。”
医馆里,有零星几个病患正在扎针熏艾,看着生意不算很好。
纪淮小声咕哝道:“这医馆生意也太差了吧?”
卫予安还未接话,就听见内室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只不过说的话却盛气凌人,带着些娇蛮:“我们生意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二人转头一看,从内室走出来一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端的是皓齿朱唇,玉貌花容。她高高束着马尾,显得青春又俏丽,腰间缠着一条银色皮鞭,又带着股呛人的泼辣。
卫予安最是不会与女人打交道,遇着这种不好相与的女子,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他支支吾吾想要道歉,那女子一记眼波横扫,卫予安便噤了声。
纪淮嗤笑一声,抱着胳膊跟她抬起了杠:“生意差还说不得了?妹妹,刚出来混吧?”
“谁是你妹妹!”那女子啐了一口,毫不示弱,反唇相讥:“男生女相,不伦不类。”
“你说什么?”纪淮眉毛一竖,卷起袖子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你嫉妒我这张脸是不是?有本事打一架,看谁挠得过谁!”
动静突然闹大,那几个病患都朝这边看来。卫予安有苦说不出,只能拉着纪淮好言相劝。经过艰苦训练,他已经可以在拉架的时候不被误伤了。
林苍术外诊归来,一进门就看到三个人扭作一团的画面,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们在干什么?”
“清和,你怎么又跟病人打架?”
听到熟悉的名字,卫予安不由得有些怔然:“青禾?”
林苍术赶忙过来帮忙把纪淮和文清和分开,对着纪淮和卫予安连连鞠躬道歉:“内人无状,冲撞了贵客,还请见谅。”
纪淮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又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脸上的几道划痕隐隐作痛,他心知是自己失言,才挑起了事端,因此并没有为难林苍术。只是那文清和还不依不饶,被林苍术劝了回去。
“我跟着你真是没一天好日子过。”她临走前还忍不住抱怨了几句,“整日就知道赔礼道歉,你说你哪有男人的样子?”
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林苍术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嗫嚅着,最终还是放弃了反驳。
那几个病患看不下去,开口劝道:“林大夫宅心仁厚,医术高明,若不是夫人你时常与病患起冲突,宜草堂的生意本该是很好的。”
“是啊是啊,你们来庆州才一个月,好好经营,日子肯定是有盼头的,小两口之间就别吵架了。”
“林大夫我理解你,我家那婆娘也是说一不二,不争口舌也是对的,忍忍就过去了。”
“唉,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这身上都没几两银子,出门喝个酒都心疼。”
几个人脸上扎着针,在熏艾的烟雾缭绕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就差来盘下酒菜了。
文清和跺了跺脚,气得眼泪汪汪:“好好好,你们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要不是心疼你,怕你挨欺负,至于变成这样吗?”
“我当初就不该违背家里的意思跟你私奔,若是嫁了别人,不知道比现在好活多少!”
她捂着脸,跑去后厅哭去了。
林苍术闻言,面有不忍,似是想追。他站在原地踌躇不定,忽而叹了口气:“算了,我现在过去也是添堵,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他笑得勉强,对纪淮和卫予安说道:“让二位见笑了,请务必让我亲自赔罪。”
茶室里,三人围桌而坐,林苍术为他们仔细斟着茶,卫予安摩挲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纪淮啜了口茶,唇齿间茶香四溢,瞬间心平气和了不少。
“你夫人名叫文清和?这名字跟她可真不匹配。”
林苍术抿了抿唇,想起过去的日子,不禁有些怅然:“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只是个穷酸郎中。之前我为她看诊,我们日久生情,互许终身,可是她家里不同意。”
“她胆子大,就提出要私奔。”林苍术垂眸看着茶水中沉浮的茶梗,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时太天真,以为跑出来就好了。可是现在……”
“是我不中用,没能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跟着我吃苦受罪这么些年,是我对不起她。”
原来他们有着这样的故事。纪淮突然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跟她打架的,都是苦命人,应该互相帮扶才是。
“你的故乡是在苗疆么?”纪淮突然问道,“我有一个朋友,他说苗疆人医术都很高明。”
听到苗疆两个字,林苍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被卫予安敏锐地捕捉到,他喝着茶,问得不着痕迹:“哦?林大夫是苗疆人?背井离乡,实属不易。”
林苍术紧紧捏着茶杯,指尖都泛着青白。他貌似非常紧张,瞳孔都颤了颤:“是卫将军让你们来的吗?”
卫予安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快就暴露了吗?他还什么都没问呢!卫语卿果然没想错,林苍术心思缜密,竟能察觉到这是试探。
他刚想扯个无关痛痒的理由搪塞过去,却听见林苍术说:“你们别责怪相里将军,是我让他替我保密的。”
纪淮捧着茶,对此时的局面不明所以。
他自己主动和盘托出,卫予安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但说无妨。”
“你们知道……灵云谷么?”
灵云谷处于苗疆腹地,周围全是深山老林,虫蛇甚多,不好寻访。灵云谷避世已久,里面住着不少能人异士,还藏有许多传世医书,因此灵云谷还有神医谷之称。
林苍术的父亲林方眠,是卫家军的随行军医,在征讨朔国的战役中,为卫镇山挡下了致命一箭,牺牲在了庆州。后来灵云谷不知惹上了哪路人物,竟然全被残忍屠杀,年幼的林苍术出外采药,才堪堪躲过一劫。
“我怕暴露了灵云谷的身份被人追杀,便躲躲藏藏到如今。”林苍术苦笑道,“这次与清和来庆州谋生,多亏相里将军凭着医术认出了我,处处照拂,我们才得以立足。”
卫予安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心里还是有个疑问:“既然你父亲对卫家有恩,你为何不直接告诉卫将军呢?她定会知恩图报的。”
林苍术浅浅一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便生动了起来:“这便是我恳请相里将军保密的原因。”
“我父亲当初救卫老将军,并不是为了让卫家报恩,而是为了家国大义。若我今日挟恩图报,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初衷?”
“能得相里将军帮衬,我已经十分感激,余下的路,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卫予安点点头,对他很是钦佩,想到自己还曾猜测过他是在逃钦犯,不由愧疚万分:“是我错怪你了,实在抱歉。”
林苍术连忙摆手:“这怎使得,我受不起的。”
纪淮看看卫予安,又看看林苍术,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句话了:“行了,你们俩累不累。”
“林大夫,我们此行是为了买些供人玩乐的小玩意儿,你这里可有卖的?”
卫予安呛了口茶,差点把肺管子咳出来。他抓着纪淮的胳膊,越着急说话,就咳嗽得越厉害,急得额头都出了汗。
林苍术有些迷茫:“什么……小玩意儿?”
“增加夫妻情趣的那种。”纪淮指了指卫予安,“他和卫将军要用。”
“咳咳咳!”
林苍术终于反应过来,耳尖都泛起了红:“有,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