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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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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问月居。

    听完卫予安的转述,卫语卿沉思半晌,心中感慨万千。原来林苍术是父亲救命恩人的儿子,还有着这么坎坷的过去。即使他说不图回报,但是以卫语卿的个性,她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林苍术能这么想,是他高风亮节,可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爹教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么大的恩情,我该有些表示才对。”

    但也不能太明显,不然会给他造成负担。卫语卿托着腮,最是苦恼人情往来:“上次给南乔哥哥送结婚贺礼,就已经愁得我头发都要白了,这回我怎么办?直接送钱肯定不合适吧?”

    “要对症下药才行。”卫予安思忖片刻,问道,“林大夫自小失去双亲,被迫流亡,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卫语卿很快给出了答案:“安稳。”

    卫予安点点头,认可了她的看法:“宜草堂生意惨淡,我们若是能想想办法,让更多人看到林大夫的实力,宜草堂说不定会有些起色。”

    “可你不是说,庆州居民并非不认可他的医术,而是忌惮他的夫人么?”

    卫予安按了按眉心,卫语卿这话没错,这件事确实比较棘手。他们总不能掺和别人的家事,这样未免太过冒犯。

    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们呢?

    卫语卿勾勾他的手指,说:“只有我们二人,怕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件事得大家一起帮忙才行。”

    既然林苍术身世谜团已解,卫语卿便不再纠结,此事需从长计议。改天去问问相里叔叔,庆州城毕竟他才是老大,卫语卿也只是过来假借视察之名,探寻卫奕鸣的下落而已。

    “对了,纪淮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卫语卿突然发问,“还躲着不吃晚饭,难道是破相了?”

    饭后卫语卿去找纪淮,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活不见她。卫语卿一头雾水,怎么逛个街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还敢吼她了。

    看他那么激动,卫语卿放下了想要踹门的脚,想着回去问问卫予安,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把纪淮刺激成这样。路上听仆人说,纪淮回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伤的,卫语卿心中的疑云就更大了。

    “纪淮和林大夫的夫人……打了一架。”

    说来也奇怪,他们回来之前,纪淮的情绪还十分平静,怎么一回来就如此激动?连陪在身边的卫予安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卫语卿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她嘴上说着纪淮不知好歹,其实心里应该是很担心他的吧?卫予安笑了笑,出言安慰道:“别担心,只是皮肉伤,林大夫说要给他上药,他都拒绝了。”

    “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卫语卿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他们俩最后到底谁赢了?”

    房门再次被人轻叩,纪淮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懑,冲着外面吼道:“卫语卿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你给我滚!”

    他抱着腿蜷缩在床脚,烦躁地啃着指甲。敲门声停了片刻,随即又响了起来。纪淮刚想骂人,门外却传来相里一舟的声音:“开门。”

    再怎么不情愿,这也是在人家的地盘,纪淮不得不给几分薄面。他下床开了门,相里一舟就端着饭菜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纪淮脸上纵横交错着几道抓伤,伤口不深,只是破了皮,细小的血珠已经凝固成了暗红的血痂,与他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看着很是楚楚可怜。只是那双眼睛满含着愤怒,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拿走!我不吃!”

    相里一舟无视了他的愤怒,抬脚就进了屋,顺道关上了门。他拉着纪淮坐下,指着桌子上那些热腾腾的饭菜,咬字有些艰涩:“吃饭。”

    纪淮不作声,眼神飘向别处,就当房间里没有相里一舟这个人。他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很少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相里一舟想问,却说不出来,那些话堵在喉间,让他有些挫败。

    脸上传来丝丝凉意,纪淮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发现相里一舟在为他上药。粗粝的手指抚过他的唇角,纪淮张嘴就咬住了他的指尖,恨恨地盯着他的脸。苦涩的药味在舌根化开,纪淮松了口,又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对不起。”相里一舟捻着被咬过的指尖,艰难地发出声音,“对不起,纪淮。”

    他等这三个字等了足足十二年,可如今从相里一舟嘴里说出来,偏偏又觉得不值钱了。

    纪淮的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无半分笑意:“相里将军,你打仗的时候可曾这么迟过?”

    太迟了,真是太迟了。他年少时暗暗萌生的爱意,他肆意挥霍的大好青春,他们错过的那许多年,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桌上的饭菜慢慢凉透,只有一豆烛火颤巍巍地亮着,房间里静默寂然,不再有人说话。

    卫语卿立在墙角,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道好生巧合的缘分,她十二年前遇到出逃的纪淮,十二年后又把他带了回来。

    冬夜寒冷,更深露重,一阵冷风吹过,卫予安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脸颊似乎冻得有些泛红,见卫语卿还悠哉悠哉地听那莫须有的墙角,他有些着急:“我们先回……”

    没等他说完,卫语卿就捂住了他的嘴,笑他没耐性:“再多待会儿,说不定就能听见一个惊天大秘密呢?”

    还能有什么惊天秘密,最大的秘密在他这里才对。见卫予安越来越焦躁,卫语卿眨了眨眼睛,含着些促狭的意味:“军师大人如此受用,看来我该感谢林大夫才是。”

    谢渊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神情愕然:“林苍术?”

    莫远峰戳了戳他的脑袋,催促道:“继续捶,别偷懒。”

    楚牧白端着一盆洗脚水进了房间,看着躺椅上那个白发苍苍,却又精神矍铄的老人,心里冒着火,面上却恭恭敬敬,半蹲下来为他洗脚。

    本以为来西凉走个流程接任就完事儿了,没想到莫远峰这个老狐狸,不仅扣着委任状,还把他和谢渊当小喽啰使唤,美其名曰是给他们的考验,还说什么年轻人要懂得尊老。依楚牧白看,他就是活了八十多年没个子嗣,想让他俩养老送终。

    谢渊一边捶腿一边震惊:“楚牧白,我刚刚听到一个好大的秘密。”

    楚牧白并不当真:“要真是秘密,还能说给你听?”

    “那有什么关系。”莫远峰笑呵呵的,“我都活这么久了,这些事与其烂到肚子里,还不如讲给别人听。”

    原来,林方眠在弥留之际,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的妻儿托付给了卫镇山照顾。晋朔交战结束后,卫镇山处理完要紧的军务,回家跟夫人报了个平安,便只身赶去了灵云谷,刚巧遇到一拨黑衣人在残忍屠杀灵云谷的居民。他们见有人来,依旧不停手,似乎只有一个目的——让灵云谷从此在世上销声匿迹,一个活口都不留。

    卫镇山怎能容忍如此暴行,他提剑便冲了上去。只可惜他去得太晚,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的时候,灵云谷早已被屠了个干净。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入眼皆是遍地尸身。有负恩人所托,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来早一些。

    卫镇山收剑入鞘,抬脚欲走,左侧的树丛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

    他握着剑柄,谨慎地走过去查看,却在漆黑的树丛中,蓦然撞上了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

    是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卫镇山意识到自己或许吓着他了,便放柔了声音,“你别怕,我不伤你。”若是能救下一个,他也不算白来。

    那个孩子眼中蓄着泪水,连面色都变得惨白,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卫镇山并不着急,他十分耐心地等他平复心情。

    过了半晌,一个稚嫩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卫镇山陡然睁大了眼睛。

    谢渊为莫远峰捶着腿,眼睛睁得溜圆:“后来呢后来呢?”

    莫远峰半眯着眼睛,捋着发白的胡须,缓缓开口:“镇山把他带了回来,他担心京城人多眼杂,查出这孩子的身份,因此他本来是想把那孩子放我这儿的,那孩子也同意了。只是……”

    谢渊急了:“只是什么?”这老头每次说话都说一半留一半,真是急死个人。

    “镇山走之前的那个晚上,突然天生异象。”

    莫远峰回忆起那晚的情景,目光逐渐变得晦暗深远。有时仅仅一念之差,便可彻底改变人的一生。

    二人伺候着莫远峰睡下,相伴出了房门。

    楚牧白轻轻捏着谢渊的后颈,问道:“这里你可还住得惯?”

    “你闻闻。”谢渊笑嘻嘻地把手腕递到他鼻尖,“有个大哥给我的药水,可以防蚊虫。”

    楚牧白鼻尖萦绕着一股草木清香,眼前这人笑得眉眼弯弯,空气里仿佛又有了一丝甜味儿。谢渊与楚牧白的外热内冷不同,他真诚又可爱,总是这么招人喜欢。

    苗疆自古就有毒虫猛兽之地之称,且原始森林众多,与外界联系甚少。这里的军营不似北疆的军帐,而是营寨竹楼,住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谢渊牵着楚牧白的手,踏着细碎的月光在竹林中漫步。他时不时蹦跶两下,似乎心情不错。

    前几日北疆来信,谢定远在信中痛斥了一番谢渊这个不孝子,骂人的话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页,关于卫语卿去庆州一事只在末尾一笔带过。

    谢渊高兴之余,不禁有些担心:“纪淮好像也跟着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要到相里将军的签名。”

    楚牧白暗自腹诽,就按照相里一舟那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个性,主子要是不出面,这事儿估计够呛。但他又不忍心泼谢渊冷水,就没说话。

    “啊,我得写封信给主子。”谢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如果主子知道林苍术就是卫奕鸣,说不定查起来方便些。”

    不愧是搞情报的,这般良辰美景,他心里想的竟然是卫语卿。

    楚牧白凉凉讽刺了一句:“你写的信除了含朱谁看得懂。”

    “嘿嘿,那倒也是。”谢渊的笑声有些许憨厚。

    楚牧白心里其实有些介意含朱这个人的存在,她与谢渊之间总有一种奇怪的沟通方式,那种默契浑然天成,旁人根本看不明白,也无法理解。在这方面,楚牧白并不是谢渊的唯一。

    谢渊勾着他的胳膊摇啊摇,不自知地撒着娇:“你帮我写吧,我把驱蚊药水分享给你。”

    “哦,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楚牧白又开始阴阳怪气,“看来我在你心里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重要!”谢渊疯狂表忠心,语气十分坚定,“楚牧白在谢渊心里排第一!”

    真幼稚,跟三岁小孩似的。楚牧白觉得有些好笑,莫名其妙就被抚平了心绪。

    就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谢渊搂着楚牧白的脖子,轻轻巧巧蹦到他背上,闹着要他背。

    楚牧白胳膊勾着他的腿弯,把他向上颠了一下,谢渊搂紧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肩窝,嗅着楚牧白的气息。

    已经深夜,万籁俱寂,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谢渊突然开口:“楚牧白。”

    “嗯?”

    谢渊腿上使力,夹紧了他的腰,又低声耳语道:“楚牧白。”

    楚牧白侧过脸,唇角蓦然感觉到一片柔软。

    “……嗯。”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楚牧白放慢了脚步,向着前方缓缓走着。路途黑暗冰冷,背上的人却踏实又温暖。

    深夜,徐公公送顾修晏出了皇帝寝宫。顾修晏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便问道:“徐公公,可是有事相告?”

    徐公公眼里似有悲戚之色,他对着顾修晏深深鞠了一躬,语重心长地恳求道:“国师大人,皇上就拜托您了。”

    宫里的冬夜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为寒冷,顾修晏陪着月亮缓缓走着,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飞到从前。

    “异数?那是什么?”

    七岁的顾修晏看着面色肃然的父亲,不知他为何对着一颗红色的流星喃喃自语。顾铭章摸摸他的头,眼里是难得的温柔:“我胡诌的,快去睡吧。”

    顾修晏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似乎还能从中联结到父亲的气息。那时他不理解父亲的反常,在许多年后的今天,他终于明白,赤星现世,必生祸端。然而这颗赤星,偏偏直冲将军府而去。

    那晚顾铭章的书房彻夜通明,再然后,卫镇山便带回了卫奕鸣。

    若卫奕鸣是异数,断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就命丧战场。他当初进入卫家,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后来离开卫家,又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顾修晏又开始觉得局面迷蒙不清,仿佛雾里探花,看不真切。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短暂的宁静似乎又将被打破,陷入永恒的混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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