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入梦
距离春试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顾修晏在礼部事务缠身,忙得焦头烂额。陆陆续续有外乡的考生进京,卫语卿和胡震商量着重新布置了城防,加强对入城人员的排查与管控,确保在春试期间最大限度地妥善安置考生,保证春试顺利进行。楚牧白和谢渊不出意外地被抓了壮丁,每天各带着一队士兵在城内巡逻,几乎不遑暇食。
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卫语卿总算能忙里偷闲歇一会儿,可顾修晏却很头疼,他下了朝还要去辅导太子功课。年幼活泼的太子和年迈迂腐的太傅很合不来,倒是喜欢他喜欢得紧,一见了他就要粘着问东问西,好像永远不会疲倦一般。
“沈姐姐身体抱恙,衡儿在宫中没什么亲近的人,就粘着你不放了。”明明就是个看脸的小鬼,卫语卿撇撇嘴,“云泽野答应进宫问诊,我还没想好怎么跟江风潜说。”
事实上云泽野一听进宫就兴奋得不得了。卫语卿心道那可真是狼入羊窝了,还有这货不是碰不得女人么?
谁知云泽野半点都不遮掩自己的心思:“悬丝诊脉听过没?再说了,要是我进了宫当御医,与陆贵妃日日相对,她定能发现我的好,爱上我是迟早的事。”
卫语卿不置可否——陆素书会不会喜欢上云泽野她不知道,不过她倒是挺乐意看别人撬江风潜墙角。
顾修晏揉了揉隐隐跳动的眉心,心知卫语卿不想单独见江风潜,便说:“我还要留一会儿,这件事我来解决,你且宽心。”
卫语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欣慰地拍拍他的肩,笑道:“国师大人辛苦啦,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陆望津的手早就好了,左等右等等不来华锦,春试马上就要到了,他心烦意乱,一点看书的心思都没有。季忍冬看他实在是抓心挠肝坐立不安,还什么都不肯说,担心影响他考试的状态,便暗地里悄悄背着他去了不羡仙找华锦。
书房里,陆望津捏着那张卖身契,狭长的眸子里隐隐闪着愠怒之色:“这就是她让你带给我的东西?”
季忍冬很警觉地抱着书本坐远了点:“华锦姑娘还说,陆公子人中龙凤,必能登科,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两不相欠。”
好一个两不相欠。她这是彻底不想跟他有任何来往了,陆望津很想问为什么,但是他心里已经给出了答案,根本不用华锦亲口说出来。卫语卿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为什么偏偏要找华锦来教?
他有些悲哀地想,可要不是卫语卿,华锦连正眼都不会瞧他一眼吧。
从来都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陆家大少爷,对着手里那张纸,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茫然失措的无奈。
深夜,国师府。
顾修晏身上随意披着深蓝外袍,即使是一人独居,还是很规整地系好了腰带,丝袍服帖乖顺地勾勒描摹出他修长有致的身姿。他长身玉立木雕花窗前,窗外树影绰绰,清冷的夜里似乎有暗香浮动。
他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过后,他轻笑着摇摇头,像是自嘲,手在窗棂停了片刻,还是决定任窗子开着。他吹熄烛火,上了床,放下床幔,安静地阖上眼睛,缓缓沉入黑甜的梦境。
卫语卿打了个哈欠,这两天忙得团团转,也没好好休息,再熬下去非得猝死不可。她洗漱完毕,把自己扔到床上,美美地睡了过去。
与往常不同,这次她的梦异常平静,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柔软地包裹着她,只有眼前的一团光亮,还带着一股荔枝的清香。她褪去外壳,里面的果肉莹白软弹,咬一口汁香四溢,清爽甘甜。
她伸出舌尖轻柔地舔舐着,久旱逢甘露一般渴求着那团软肉的香津,想要把它吞吃入腹。她突然想起来,还没到夏天,怎么会有荔枝?
她这么一想,荔枝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梦境恢复了一片漆黑,连亮光都没有了。卫语卿顿了顿,荔枝也会逃跑?
就这么过了几天,卫语卿的梦里夜夜都有荔枝,每次吃到一半就消失不见,让她很是懊恼。更让她想不通的是,顾修晏这两天很奇怪。也不知他去哪里鬼混,眼底少见的挂着两团浅浅的青黑,上朝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眼神还有些涣散。
“顾修晏,你睡不好吗?”卫语卿跟在他身边,二人一起下着台阶,“可是春试有何异状?”
顾修晏闻言一顿,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卫语卿觉得他奇怪,便凑近去瞧他,顾修晏慌忙偏过头,衣领遮掩下,她眼尖地瞅见他白皙的脖颈上有几块青紫。
这两天就有蚊子了?
她指指顾修晏的脖子,满心关切:“我就说国师府草木多蚊虫多,你看你脖子被咬的。”
顾修晏脸颊腾一下就烧红了,他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轻轻推着卫语卿赶她走:“你快回府歇着吧。”
卫语卿一头雾水,被咬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夜,将军府。
楚牧白巡逻了一天,做完交接已经深夜,好不容易能回房间歇一歇,刚到将军府门口却遇到了爬墙外出的卫语卿。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她一身素白衣袍,披散着头发,表情木然地往前走着,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楚牧白决定跟着她一探究竟。
当他看到卫语卿熟练地翻墙进了国师府,楚牧白更迷惑了,有什么事情非得晚上说的?
他足尖一点,飞身跟了上去。
顾修晏关上房门正打算休憩,一转头便被从窗外爬进来的卫语卿吓了一跳。
卫语卿呆呆地站在窗前,表情有些茫然。四周太亮,她找不到那颗荔枝了。
顾修晏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卫语卿还是没什么动静。她今晚有些反常,他不由得为她担心。
卫语卿在梦里好像闻到了那熟悉的香味,她嗅了嗅,忽然一挥衣袖,蜡烛应声而灭,房间里倏然被黑暗笼罩,只有窗前洒下的一地月光,悄然揭开了秘密的一角。
找到了。
她不禁有些欣喜,伸手便拢住了顾修晏的脖颈,吻住了他的双唇。她像只小狗一般,毫无章法地轻啃细咬,喉间嘤嘤地叫唤,怎么亲都不得要领,她的荔枝没有回应,让她很焦躁。
顾修晏垂眸看着她,那张夜夜入梦的脸近在咫尺,让他不禁有些恍惚,不知此刻是梦还是现实。
他早已习惯梦里有一个卫语卿,她会在梦里和他说话,对他微笑,会毫无防备地靠在他的肩上软软地撒娇。当他前几日深夜从梦中醒来,赫然发现卫语卿正骑在他的身上意乱情迷地吻他。
床幔隔出了一方隐秘的小天地,漆黑的夜里只有她的眸子如两点夜星,扑天的情欲从那双眼睛里不断生长,蔓延。她的手指在他银白的发间流连,他被她的藤蔓缠绕捆绑,像献祭的猎物一般,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奉上。
她在梦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从青禾死后,她虽然看起来神色如常,还任凭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公事中,其实她的压力已经快要把她压垮,她需要一个出口发泄。
她梦游时有着动物般的直觉,直白地要去找最亲密的人求得一丝安慰。她睡下之后,身体都会诚实地带她跑去国师府,去找顾修晏。她终究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心中苦闷无处说,受了委屈只晓得求亲求抱,都不会做别的。
顾修晏发现她是梦游之后,不敢出声叫醒她。每晚他都在自己的床上被夜袭,乖顺地被她按在床上为所欲为。可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卫语卿如此青涩的挑逗,他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有一晚的深吻,顾修晏忍不住动了情。他躺在床上仰颔抬颈伸出舌尖追逐着她,心跳随着呼吸渐渐失去约束,变得癫狂迷乱。平日里清冷俊雅的国师大人发出难耐又不堪的低吟,情难自禁地挺起柔韧的腰身与她厮磨。
卫语卿霎时停了下来,露出疑惑的神情。顾修晏猛地清醒过来,简直羞愤欲死。对着眠思梦想的人,他怎可这般荒唐?她年纪小不懂事,他怎也跟着……
万一真的控制不住,他怎么对得起卫奕鸣?
顾修晏唾弃着自己,可是他的身体一旦面对着卫语卿,就只能任她摆布。他贪恋着这份背德的欢愉,想要紧紧地抓在手里,连同这个人,他也不想放开。
腰上一疼,思绪蓦地被拉回了现实。顾修晏回过神来,发现他已经被卫语卿压在窗边,细细密密地贴面相吻,呼吸缠绕,舌尖相抵。他恍惚地想,原来一个吻可以如此香甜醉人。
春试结束,她就要离开了。可能……不会再回京城了。想到这里,他心底便被海水般的痛楚淹没,他还是舍不得。可他只能放手,他们二人,注定有缘无分,永远只差一步。以后只会渐行渐远,直到……死在对方手里。
顾修晏伸手紧紧地环抱着卫语卿,不住地摩挲着她的脊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刚刚他走神,她有些不乐意,叼着他颈间细嫩的皮肉磨着,要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顾修晏捧起她的脸,月光在他眼底映下一片洁白,他的眼神专注又深情,带着浓烈的珍重和爱慕,描摹着她精致如画的眉眼。少顷,他柔柔地按着她的后脑,虔诚地献上一个悠长柔软的深吻。
楚牧白目瞪口呆地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内心如一万匹野马脱缰奔腾。要是主子知道了他看见她和顾修晏在……那个啥,他会被杀了灭口吧?
“不会的,卫语卿不是那种人。”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回应,楚牧白顿时吓得炸了毛。转头一看,发现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仙姿佚貌,气质清寒,有如九天玄女。
这位玄女木着脸,将手里的一捧瓜子递到他面前:“吃瓜子吗?”
楚牧白:“……”
竟无语凝噎。
半晌,他终于找回涣散的神志,低声吼道:“符涯,你在国师府干什么?”
符涯一脸秉公办事的理所当然:“皇上让我看着顾修晏。”
楚牧白一脸不敢置信:“于是你就乐呵呵地看着你的未婚妻和国师大人卿卿我我,还嗑着瓜子?”
符涯指了指不远处的杏树,指点道:“这棵树有点偏,那棵树视野刚刚好,要不要去那边?”
楚牧白简直要疯,京城这些人是不是都有病啊!还是他的谢渊纯真可爱。
朔国国都,夏阳。
喻百川捏着手里的信,烛火明灭,映着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青禾死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卫语卿竟没有受此牵连,难道是和江风潜联手做的局?
含朱亲眼看到青禾的死讯,还是有些难过:“主子,他们不会把青禾的尸身丢出去喂狗吧?”
晋国人的残忍她是见识过的,他们知道了青禾是细作,还想刺杀皇帝,不把她挂在城墙暴尸三日才怪。
“不会的,卫语卿不是那种人。”喻百川将信的一角移至烛火之上,“青禾险些坏了大计,好在已经成功了一半。”
“春试结束卫语卿就要回北疆了,主子,我们……”
“再等等。”
现在还不急,等到时机成熟,晋国将不堪一击。
云泽野掐算着陆望津的手大概复原了,应该也能洗澡了,便挎着小药箱乐颠颠地进了陆府。
“什么?!前几天就好了?”云泽野震惊不已,按他的药效,今天才会好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陆望津捂着耳朵,从盒子里拿出卫语卿给他的药,塞到云泽野手里,挥挥手赶他走:“你要是有问题,就拿着这个找卫语卿去。”
云泽野气呼呼地回到医馆,倒出一点点药,开始研究成分。他不服气,这世上还能有人比他的医术更高?
半晌过后,他愣坐在椅子上,满脸的难以置信——这种药粉的配方,是经过灵云谷的独家秘方改良而成的,连他爹都没调配成功,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从灵云谷逃出来了?
灵云谷的人,早在十九年前,应该就已经全被杀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