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香积寺（六）
唐军身后，一个百人队冒雨赶来。
广平王李豫罕见地身穿盔甲，带着程元振与百余名神策军赶到战场。
前日皇宫中，广平王跪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他身为元帅却不能进入战场，这天大的功劳怎么能凭空送给杞王。
李亨也没有办法，如今的杞王手握重兵，又有朝中群臣支持，别说太子之位，就是这皇位他想要也能立刻拿走。
“陛下，请您让臣前往战场接管军队，臣，臣已无退路。”
李亨摸着广平王头顶，慈爱的说：“你不擅长领兵作战，清渠之战，朕不怪你，只怪郭子仪未能劝住你，难道今日又想将我大唐之兵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陛下！若杞王攻下长安，他要您的皇位，您会给他吗？”
“朕也无可奈何。”
“陛下，杞王自小行事糊涂，他也是一步一步成为大将军的，为何您不肯信赖臣，难道臣不是您的孩子吗？”
“临阵换帅，郭子仪他们不会答应，朝中重臣更不会答应。”
“只要陛下同意臣前往战场，臣必定阻止杞王拿下长安，绝不会让他觊觎皇位。”
李亨犹豫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着实令他担心，一旦杞王立下不世之功，群臣定会上奏封他为太子，继而逼自己退位。
大唐的戏台已经演过这种剧情，李亨又长久的活在父亲的阴影下，直到灵武才彻底成就自我。
如今天位在手，谁也别想抢走，尤其是自己的儿子。
“好，朕让你前往战场，记住，切不可触怒杞王，否则，否则朕也保不住你。”
雨水不停挥击广平王苍白的脸颊，他罕见的露出坚毅的神情，此战若是杞王打败敌军一举攻入长安，大唐朝堂之上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他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有些东西，必须自己去争取。
“殿下，你看！”
顺着程元振手指的方向，大雨中双方在平原混战，万箭齐发，雨卷裂甲，硝烟弥漫，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将整片平原染成红色。
此地与炼狱并无二致。
广平王看得浑身抖索，这场景比清渠之战惨烈百倍，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勇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等在，在此观战，不必下去。”
“奴才正有此意，殿下千金之体，万不可随意进入战场。”
唐军和燕军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双方死伤惨重，现在安守忠摆出环形阵将战场优势又拉回燕军一方。
郭子仪见到阵型着急的对李倕说：“殿下，正是此阵，老臣上次便是败在此阵之下。”
“我上去看看。”
李倕飞快的爬上望楼俯瞰敌阵，忍不住叫了出来：“这不就是美军的环形防御阵地吗？”
朝鲜长津湖之战，美军的环形防御工事分为四层，第一层由铁丝网围成外圈，上面挂着照明弹防止志愿军夜袭；第二层是单兵防御阵地，挖战壕阻击突破外圈的志愿军。
第三层是坦克、步兵车防御阵地，车辆机动性高，第二层防御圈哪里出现问题就支援哪里；第四层也是核心位置，以炮兵为主，负责远程打击支援。
这安守忠不愧是名将，竟然想出这种阵形，可惜两军实力相当，燕军不像美军那样有绝对的火力优势。
“沈重九，换下石弹，装填桐油，给我瞄准敌阵核心位置扔过去！全都砸出去，一桶也别剩下。”
李倕翻身上马，眼下必须顶住燕军阵地，决不能再让他们推进半步。
“李太尉！
“末将在！”
“立刻带领一万骑兵从右方迂回与回纥骑兵会合，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就是用嘴撕也要从后方撕个口子出来。”
“领命！”
“郭令公。”
“老臣在！”
李倕看着白发白须的郭子仪，心中不忍，他已经年过六旬，本该留在家中共享天伦，此刻还要上战场拼命。
“殿下不必犹豫，老臣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请殿下下令。”
“令公，此战天时不在我军，最终结果很难预测，劳烦令公带领五千骑兵从右方山坳位置突袭敌军，一定要将他们钉在原地。”
“领命！”
至此，双方的牌全部打完，最终谁能获胜，就看谁的士气能撑到最后，安守忠也是厉害至极，被围成这样还能保证士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擂鼓助威！”
急促的鼓点声中，桐油桶划着划着死亡弧线抛向敌阵，王思礼在樊川上看得清楚，命令弓箭手们将手中的火矢全部射出。
燕军阵中火光四起，烧死烧伤者多达万人，安守忠镇定自若，命令中军护卫立刻挖土灭火，绝不能让火势蔓延。
燕军阵中锣鼓齐鸣，也为己方士兵助威。
郭子仪领着五千骑兵，冲杀一阵后被长枪兵团团围住，他手持长枪左右乱刺，一枪带走一个敌军，纵然鲜血直流，也不在意，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破敌阵，打败敌军。
他身旁的骑兵一个个不断倒下，却没人后退，就是死，也要连人带马冲入敌阵再倒下。
两军都抱着必胜、必死的决心在平原上混战，整整两个时辰，燕唐两军谁都不能往前半步。
雨，停了。
李倕猛地抬头，雨真的停了！
他握紧手中的青龙剑，泪流满面，三哥，是你在天上保佑我们吗？
唐军旗手举起红旗。
此时王思礼手中的弓箭手们早就将火矢射光，只剩下数十支油布包裹的火箭。见红旗升起，王思礼狂喜，命令立刻装填火箭，等待命令。
“沈重九，立刻装填震天雷，瞄准敌阵给我狠狠打！”
李倕拔出青龙剑，对着身旁仅存的百余名中军护卫大喊：“全军听令，赌上大唐的未来，消灭敌军，收复长安！狭路相逢勇者胜！冲啊！”
唐军之中除了军械营、旗手、擂鼓兵外，所有人都踏上战场向敌阵冲锋。
抛石机的吱呀声连响三次，震天雷画着毁灭的弧线飞入敌阵。
“轰！轰！轰！”
三声巨响，铁珠乱飞，数以百计的滚烫铁珠，带着毁灭之力，打断燕军的身体，一时间阵中肢体乱飞，燕军顿时死伤万余人，人肉烧焦的气味填满整个战场。
被巨响震惊的安守忠猛地被黏糊糊的液体泼了一脸，匆匆擦了一下，竟然是器官鲜血的混合物，令人作呕。
燕军彻底震天雷震慑，一时间竟然忘了还击，唐军抓住机会向前推进。
被震天雷炸醒的还有鬼面军和跳荡兵们，他们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型震天雷，疯狂的向敌阵扔去。
爆炸声四起，满地鲜血碎肉白骨，仿佛来到屠宰场，燕军稍不留意便会滑倒，一滑倒唐军长枪便到。
燕军的环形阵越缩越小，安守忠急的连连吼叫，可士兵们已经被震天雷吓破胆，无力维持阵形。
安守忠正要下令射杀后退士兵，空中火箭又到，燕军士气彻底崩溃。
李倕左右挥砍，心中不断默念“我又杀了一个，我又杀了一个。”
当他抬头时，发现敌阵以惊人的速度收缩，只剩下零星抵抗，此战损失太大，再围下去安守忠必定做困兽之斗，他立刻下令，让绕后的李光弼、鬼面军和回纥骑兵让开一条路，放安守忠离开。
同时命令全军，一旦敌军溃退，所有人必须不顾一切的咬住敌军，决不能让他们顺畅的逃回长安城。
满身是血的崔乾佑抓着安守忠的衣领大吼：“将军，后方通路已经打开，下令撤退吧！”
安守忠何尝不明白这条路是李倕给的，只要他一逃，唐军必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咬住他们，残兵败将拿什么反击？
若是就地列阵，做困兽之斗还能继续消耗唐军。
看着身旁伤痕累累的将士们，他绝望的闭上双眼，这一仗终究还是败了，想不到李倕还有如此杀手锏，十五万大军，他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将军！走吧！”崔乾佑又吼了一声。
安守忠无奈的睁开眼睛，下达今日最后一条命令：“全军向长安城撤退。”
燕军一退，唐军不顾一切的咬着他们，一路死伤者不计其数，跑在前面的安守忠不甘的回头望着唐军，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瞬间被唐军看成数段。
更有不少人直接扔掉武器趴在地上投降。
“当当当当”
鸣金声从唐军身后传来，李倕猛得勒住马缰，愤怒的看向后方，一个太监正在钲旁不停的敲击。
闻鼓而进，鸣金则退，这是军队的铁律。
所有唐军停止追击，愣愣的看着后方，此时形势大好，为什么要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