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香积寺（五）
樊川山脚，毗伽公主李怀依命令全军停止前进。
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两军还未接触就派他们往樊川移动，敌军又不是瞎子。
杞王用心如此阴毒。
李怀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全副武装的鬼面军，他们一直和回纥骑兵保持五十步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骑兵回冲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列阵。
仆固怀恩不解的问：“公主，为何停止前进？”
李怀依愤怒的指着他用铁勒语说：“仆固怀恩，别忘了你是铁勒人，想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樊川地势低平，我军一旦走上山顶，势必会被敌军发觉，真有伏兵，第一个要杀便是我们。”
她又指着身后的鬼面军说：“你再看看他们，一旦我军遇敌，他们是救还是不救？如果敌我双方损失惨重，他们又会怎么做？我们就是诱饵！”
仆固怀恩沉默着久久不说话，脑中闪回昨夜郭子仪对他说的话，“遇敌受阻切莫逞强，尽快脱身向鬼面军靠拢。”
“你说话呀！仆固怀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末将不知，想不到杞王手段如此狠辣，公主眼下又该如何？”
“等，就在这里等，他不是说黑烟起再进兵吗？我们就在这里等。”
白色鬼面回看身后的鬼面军，相比之下，她这张脸并没有那么可怕。
唐军、燕军两军主力用最传统的军阵冲击交锋对抗，你来我往，不讲任何技巧，盾刀兵在前，长枪兵紧随其后，弓箭手、弩手后方射击。
香积寺北的平原上乱成一片，双方不断有人倒下，身后的人立刻上前填补空缺，谁都不会后退半步。
连绵春雨一落地就变成血红色，士兵脚下踩踏，溅起大朵血色浪花，顶在一线的士兵变成血人，没有盾刀兵阻隔，很难分清敌我。
喊杀声、惨叫声之中，断肢、人头、血肉横飞，双方进入魔怔状态，大家都杀疯了。
李倕看得口干舌燥，气血上涌，这场景远不是之前的战斗能比的，事到如今绝不能有半点犹豫，马鞭一挥，中军左边一万五千骑兵和五千跳荡开始向左迂回。
安守忠大喜，李倕的骑兵终于动手了，他等得好辛苦。
燕军阵中令旗挥舞，锣声急促，中军两万枪兵，一万骑兵立刻变阵，在唐军迂回的方向组成枪阵，两千弓箭手、一千弩兵调转方向朝迂回唐军射击。
“传令，抛石机瞄准敌军方阵，放石弹！”
伴随着李倕的吼声，唐军抛石机发出死亡的吱呀声，他们忍耐许久便是为了此刻。
眼前的燕军无愧精锐之名，面对石弹的攻击不躲不闪，不断变换阵型，拉开士兵之间的间隔，同时骑兵向侧后方迂回，就等唐军进来。
“殿下，黑烟！”望楼上的候吏朝李倕大喊。
“命令回纥骑兵和鬼面军全力冲击，以最快速度歼灭敌军伏兵，向敌后迂回。”
崔乾佑、安太清率领一万骑兵埋伏在靳山山脚，回纥骑兵只要爬山樊川山顶就能看到，当然他们也会被敌军发现。
燕军的李归仁带领骑兵冲入本阵后，在后方绕了个大圈子避开唐军候吏的探查，正往靳山山脚移动。
樊川山脚，仆固怀恩指着天空大喊：“公主，是黑烟，我军是否出击？”
李怀依没有回答，她看着双方主力僵持不下，心中犹豫，她心里是希望唐军大败，但从杞王的所作所为来看，今日不出力，此刻身在军中的叶护太子必定身首异处。
杞王，这笔账本公主记下了。
“全军听令，换弯刀圆盾，向前进攻！”
回纥马快，片刻间便登上樊川山顶，靳山脚下的叛军队形尽收眼底。
李怀依用铁勒语对仆固怀恩说：“不管你心中是否有回纥，今日之战务必竭尽全力，让大唐，让杞王不敢小觑回纥将士，给我杀！”
回纥骑兵移动，鬼面军立刻跟上。
郭子仪一直留心右边，他朝李倕做了个可以开始的手势。
“王思礼何在？”
“末将在！”
“命令所有西域援兵从右方迂回向敌军进攻，你带上所有弓箭手、弩手占领樊川山顶向敌军本阵射击，见红色令旗，换装火箭，黄色令旗起，火箭齐发。”
“领命！”
李倕握紧腰间的青龙剑，心里默默的说，三哥，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十弟，一定要让天空放晴，只需片刻，片刻就够了。
回纥一直以骑兵为主力，他们的马匹都是精挑细选，此刻又是从樊川自上往下冲锋，借着下山的惯性，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
李怀依手持长枪一马当先，阴雨天，白色鬼面，长发飘飘，燕军第一眼看见时以为鬼来了。
“有鬼！！是回纥人！”
正观察战场的崔乾佑和安太清如梦初醒，刚下令全军迎敌，回纥骑兵已经杀到眼前。
借着惯性，李怀依长枪挺刺，率先挑飞一名牙将，跟着长枪挥舞，两侧不断传来落马声、凄厉的惨叫声。
手持弯刀圆盾的回纥骑兵紧随其后，圆盾挡住左边攻击，弯刀平放，燕军还没反应过来，数千颗人头滚滚落地。
第一冲，回纥骑兵将燕军伏兵拦腰斩断，随后以最快的速度重整队形，李怀依与仆固怀恩为首，组成楔形阵，朝崔乾佑和安太清所在的头部冲去。
第二冲，仆固怀恩以枪变锤对准安太清的头部猛砸，安太清自然而然地举枪格挡，李怀依看住时机将安太清捅了个透心凉，两人配合默契，一砸一刺只在眨眼间。
回纥清兵过处，又滚落数千颗人头，崔乾佑心肝俱裂，抛下士兵就往本阵跑，口中大喊：“回纥人来了，回纥人来了！”
刚到达山脚的李归仁心中一凛，正在犹豫要不要迎击，落在后面的鬼面军和五千跳荡赶到。
他们看见李归仁就迅速列阵，鬼面军挡在前方，跳荡放下长枪，解下背上弩箭，对着李归仁部就是一轮乱射。
有回纥骑兵在旁，李归仁不敢深入，只得先归本阵。
收拾完残局的李怀浑身是血，手中长枪更是鲜血泊泊，指着鬼面军不屑的说：“跑的这么慢如何行军打仗？你们不配面带鬼面，给本公主看仔细了，全军听令，立刻向敌阵后方迂回。”
说完又给了鬼面军一个蔑视的眼神。
鬼面军哪受过这种气，他们两条腿怎么跑得过骑兵，还是回纥骑兵。决不能让回纥人小看，他们迅速列阵跟着回纥骑兵的后尘直扑燕军阵地后方。
唐军正面，燕军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撕开一个口子，骑兵鱼贯而入，朝李倕等人所在位置扑来。
“逆贼想去哪里？！李嗣业在此！”
陌刀落下，为首牙将连人带马被劈成两半，李嗣业领着陌刀队像一道钢铁长城堵住缺口，长城移动，上前的燕军尽数被陌刀剁成数段。
有陌刀队助阵，唐军士气大振，推着燕军慢慢前进。
安守忠大惊，嘶吼着朝弓箭手喊：“瞄准陌刀队，先射李嗣业！”
忽然，天空发出一阵密集的响声，燃烧的箭矢穿破春雨的重重阻隔射来。
“将军小心！”副将连忙扑倒安守忠，用身体死死护住统帅。
等安守忠反应过来，副将身上插满燃烧的箭矢，周围的士兵倒下一片。
“下雨天，唐军如何能发射火矢？盾阵！好样的李倕，有你这个对手，本王不枉此生。”
唐军左前方，一万五千骑兵，五千跳荡已经和燕军战成一团，双方以命相搏，损失都很大。
但唐军跳荡突刺、弩射交替进行，配合骑兵冲击，愣是把燕军压了进去，勉强和下首的唐军形成包围。
唐军阵中，李光弼坐不住了，前方人人死战，他不能就这样干看着。
“殿下，末将请战！”
李倕指着右前方说：“太尉不要着急，还没轮到你上场，本王将敌军往右边压缩，如果太尉不能将右侧敌军切割包围，本王定会军法处置！”
“领命！”
唐军右边就是樊川和靳山的交界山坳，这里是一条死路，一旦燕军被挤入这里，那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
安守忠也发现这个问题，唐军从他们的正面、右侧、后方不断挤压驱赶，正是要将他们赶入山坳，此时李倕手中还有骑兵未动。
绝不能坐以待毙。
“全军变阵！”
安守忠大吼一声，燕军有序向后方收缩二十步，盾刀兵在前，长枪兵在后组成外环，骑兵与外环相隔三十步，持枪游走组成内环。
弓箭手、弩手收缩至中心地带。
外环挡住唐军冲击，骑兵游走突刺，打完就走，绝不停留，配合弓箭手、弩手远程射击，硬是止住颓势。
“全军听令，徐徐前进，皇上有旨，生擒杞王李倕者，封王！赏黄金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