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世王,悲良将(五)
灵武,李辅国宅内。
鱼朝恩被那声斥责着实吓一跳,好在她反应机敏,立刻跪地爬到李辅国脚边,抱着他的脚低声哀求。
“奴才不知,还请司空恕罪,请司空救我。”
看着脚边的鱼朝恩,李辅国心中得意到了极点,抚摸着怀中的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尖着嗓子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和十皇子暗中勾结,真当咱家瞎了吗?”
“司空明鉴,奴才之心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鱼朝恩,你到底收了十皇子多少好处?”
鱼朝恩何等的聪明,他明白李辅国的意思,赶忙解释说:“殿下确实送了不少宝物给奴才,但奴才不敢收,就怕落人口舌影响司空在朝中威望,此等宝物只有司空才配拥有。”
“真会说话,跪着干什么?快起来。”李辅国摆出一副怜惜的架势,亲手将鱼朝恩扶到座椅中。
“鱼朝恩,咱家知道,你也在寻找靠山,咱家半截身体早已入土,什么时候走,就看老天爷的心思。”
“司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诶~不必溜须拍马,你和程元振不同,那厮不懂进退,以为攀上高枝便不把咱家放在眼里,鱼朝恩,你与十皇子交情如何?”
鱼朝恩脑中千万条线索纠缠在一起,思索每个可能的答案,思索每个答案带来的后果。
如果说交情一般,自己三番五次送礼为十皇子说项,李辅国定会疑心;如果说交情匪浅,朝中规矩,皇子不得结交内臣,尤其是尚未封王的皇子。
他刚才说程元振攀上高枝?
鱼朝恩恍然大悟,恳切的说:“回司空,十皇子曾将奴才救出长安,奴才心中感恩,屡次替殿下说情也是为了报恩。”
“好,咱家就喜欢知恩图报之人,鱼朝恩,那十皇子是否有意皇位?”
“司空说笑,十皇子一向循规蹈矩,不敢僭越半分。”
“那便是你的不是了。”
一句话说得鱼朝恩呆如木鸡,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恐怕也只有李辅国敢说出来。
“请司空指点一二,奴才必定受用无穷。”
李辅国摸着手旁的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眼睛眯成一条缝,随后亲昵的拉着鱼朝恩的手说:“咱家拥立陛下才有今日的地位,程元振想如法炮制,他比你聪明,找了个好皇子,可惜咱家不会让他如愿。”
“司空的意思是?”
“听闻十皇子能征善战,又看得起咱家,你说咱家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
“司空想支持十皇子?”
李辅国丑陋的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微笑,手指不停在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上打着圆圈。
“你啊,真是太嫩了,我等皆是阉人,生老病死皆在宫中,广平王也好,十皇子也罢,终究难以掌控。”
鱼朝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司空所言甚是,广平王看似文弱,心机深沉,十皇子手握重兵,将领之中不乏支持者,唯有”
“说下去。”李辅国面露喜色。
“唯有年幼的皇子更好掌控。”
“不错,你以为哪个皇子适合登上大位?”
“十三皇子李侗?”鱼朝恩试探的问。
李辅国哈哈大笑说:“牝鸡司晨,不妥。”
“唯有十四皇子李僖,他自幼丧母,无依无靠,内无吕后之患,外无王莽之忧。”
李辅国画着圆圈的手指蓦然停住,眯着眼睛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宦官。
“孺子可教。”
“幸得司空教导,奴才只是叼天之光。”
“哈哈哈哈,放肆!咱家可不是天。”
见李辅国突然变脸,鱼朝恩滚落在地边磕头边说:“在奴才心中,司空就是奴才的天。”
“知道也不必说出来,凤翔发生之事咱家心里清楚的很,必定是建宁郡王的不是,起来吧,回去告诉十皇子,让他不必担心。”
“谢司空,建宁郡王呢?”
“此事必须有人承担,建宁郡王妄议朝政,死不足惜,鱼朝恩,今后可要好好辅佐十皇子。”
“奴才明白,那建宁郡王实在可惜。”鱼朝恩想着李倕的嘱咐,仍在试探李辅国的口风。
“可惜?不知进退,屡次中伤咱家,哼,落到如此境地不知悔改,今后你要时刻提点十皇子,不要重蹈覆辙。”
“奴才明白。”
“千万别让他过早倒下,他倒了谁和广平王斗呢。”
当夜,李辅国和张皇后同时觐见皇帝陛下,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慷慨直言,一个垂头落泪,哭声悲戚叫人心碎。
皇帝陛下震怒,连夜降下圣旨:“建宁郡王不修德行,妄议朝政,意图加害广平王,兄弟阋墙,就地赐死。”
凤翔郡,赤水军军营。
十一月的凤翔秋意浓重,日渐微凉,李倕担心李倓连续几日求见都被挡在门外,无奈只能每天在屋外请安。
这日,广平王李豫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校场点兵,检阅赤水军和朔方军,准备择日进军长安。
校场旌旗飘飘,被突然刮起的大风吹的猎猎作响,李豫骑在马上看着黑压压的十万精兵,豪气顿生,只要收复长安太子之位必定是他的。
“圣旨到~”
军营外尖锐的声音打断广平王的幻想,他急忙率领众人接旨。
“敕旨,建宁郡王不修德行,妄议朝政,意图加害广平王,兄弟阋墙,就地赐死。”
”你说什么?!”李倕青筋暴起,不顾礼仪抢过圣旨,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要面见陛下!来人,备马!”
众人还在圣旨的余震中,没人回应李倕。
广平王瘫倒在空洞眼神,程元振跪在一旁摸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郭子仪和李泌交换眼神后同时闭上双眼,永和公主李妙意从李倕手中抢过圣旨,读了几遍后放声大哭。
“你们都聋了吗?备马,我要去灵武,鬼面军听令,在我回来之前好好照看建宁郡王,谁敢动手就给我宰了他。”
历史早已写好剧本,李倕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他不甘心。
广平王拉着李倕的缰绳已经泣不成声:“十弟,你去了灵武又能如何?你想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我不管!放手!”李倕咬牙切齿举起手中的马鞭。
郭子仪一跃而起朝着李嗣业大吼:“李嗣业,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快把他拉下来,李嗣业!”
李嗣业也好,王思礼也罢,所有赤水军将士低头不语,如果李倕的马鞭落在广平王身上,情况将越发难以控制。
“朔方军听令,将冠军大将军拉下来!”
“谁敢动?”李嗣业手持陌刀战神一般挡在李倕身前。
“哈啊!”赤水军喊着整齐的口号列队护卫在主帅身旁。
营中所有人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李泌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他挡在两军之间先狠狠推了李嗣业一把,然后抓着李倕的斗篷。
“殿下难道想谋反吗?”
“谋反?”李倕目露凶光,看的李泌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建宁郡王有何过错,他什么时候想要谋害广平王?那天指挥鬼面军的是我,赤水军也是我的部队。”
“殿下如何才能明白?”
一阵狂风吹来,众人被风沙迷了眼睛,隐约瞧见象征大唐的黄色旗帜戛然而断。
风沙中一个身影款款而来,他朝灵武所在的方位跪下,叩拜之后朗声说:“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