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世王，悲良将（四）
深夜，晚宴散尽，郭子仪手中提着酒壶，摇晃着身体走向朔方军的大营，不时举壶豪饮。
走进军营，关上营门，郭子仪将手中酒壶随手一扔，端正衣冠回到自己的营帐。
“李侍郎？！”
营帐内中书侍郎李泌早已恭候多时，见到郭子仪归来忙起身行礼。
“令公好兴致，酒宴之上和十皇子频频对饮，真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郭子仪羞涩的拍了拍外衣，边脱边说：“李侍郎别吓唬老夫，殿下敬酒岂有推辞之理？”
李泌拉过椅子靠近主位，忧愁的说：“今日之事令公以为如何？”
“皇子相争历来如此，何必大惊小怪，来人，打水煮茶。”
“令公今日为何如此客气，平日里连一杯水都不舍得。”
郭子仪佯怒：“哪有那么小气，侍郎乃是陛下近臣，交际过多容易招人闲话。”
“今日为何不怕？”李泌心中感叹，郭子仪能在朝中屹立不倒，果然功力深厚。
“李侍郎深夜前来必定有要事，老夫自然要热情款待。”
李泌忍不住笑出声，一杯茶水算哪门子的热情款待，不过能喝到郭令公的茶水他心满意足。
“陛下中意广平王，日后广平王必定入主东宫。”
郭子仪不以为然的笑着说：“满朝皆知，何须李侍郎深夜亲临，请用茶。”
“今日十皇子公然对抗广平王，全然不顾兄弟情谊，令公以为此事是否与建宁郡王有关？”
郭子仪看着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愣神，面对李泌期盼的目光，他笑着摇头说：“夜已深，李侍郎请回吧。”
“令公！此事关乎大唐江山社稷，关于天下黎民百姓，难道令公仍想学那万年玄武？”
“侍郎说哪里话，不知侍郎可还记得杨国忠。”
李泌银牙咬碎，愤恨的说：“乱臣贼子，怎会忘记。”
“如今广平王身边最得宠的是谁？侍郎智慧无双，怎会看不透其中利害。”
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浇在李泌的身上，自从被皇上召回灵武，他每每向皇上、向广平王进言，可惜
郭子仪看着杯中茶叶继续说：“建宁郡王率真耿直，原本是我等的希望，可惜他眼中容不得沙子，屡屡冲撞陛下，冒犯内臣，朝堂之上早已容不下他。”
“只要他不过问朝堂之事，陛下不会为难他。”
“李侍郎是为何事而来？”郭子仪歪着头好奇的看着略显焦急的李泌。
李泌愣了一会，长叹一声：“令公，你我须向陛下进言，建宁郡王乃是无心之失，不如将他调回灵武。”
“不必了，今夜有两个宦官快马加鞭一前一后往灵武去了，你我上书必定会被陛下斥责。”
李泌吓得从椅中站了起来：“令公如何得知？”
“老夫只是糊涂，不是瞎子。”
营帐中一阵沉默，两人各怀心事看着面前的茶碗，更鼓声响，郭子仪刚抬手准备说话，李泌抢着说。
“令公不必着急，我还有话要说。”
“茶水凉了，老夫只是让人来煮茶，”郭子仪心如明镜，李泌今晚不问个所以然断然不会离开。
准备煮茶的卫兵左脚刚踏入营帐就被郭子仪赶了出去，他看着李泌说：“灵武那边定然有人在谋划。”
“谋划何事？”
郭子仪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李泌平日里运筹帷幄，怎到了关键时刻变的愚钝，他没好气的说：“东宫之位。”
“令公是说另立皇子？眼下谁最合适呢？”李泌扶着下巴冥思苦想。
郭子仪不再说话，心里冷笑，好你个李泌李长源，敢和老夫玩这套把戏。
“来人，送客。”
“使不得，使不得，令公再听我一言。”
“李侍郎，今夜老夫敞开心扉，你倒好。”
“令公消消气，是在下的不是，眼下朝中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十四皇子李僖。”
郭子仪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反问李泌：“侍郎以为十皇子如何？”
“今日一见，赤水军纪律严明，军中只知将军而不识殿下，生母死于叛军之手，合适，只是今日他公然顶撞广平王，怕”
两人入帐许久，郭子仪此时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回味着茶香不住的点头，说：“侍郎可知今夜宴会之时十皇子曾离席。”
“在下的注意力都在令公和建宁郡王身上，未曾注意。”
“第二个前往灵武的太监可知是谁派的？”
“还请令公教我。”
郭子仪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溅起一片茶水，虎目圆睁瞪着李泌说：“那宦官与十皇子一同出门，晚宴尚未散席，他便拿着永和公主的鱼符前往灵武。”
“真是十皇子？”李泌醍醐灌顶，想起在陛下在灵武曾答应赐婚之事，之后陛下又突然下旨封十皇子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莫非他与李辅国、张皇后有勾结？
李泌心乱如麻，想不到这个十皇子隐藏的如此之深，会带兵打仗，又懂权术，他才是第二个秦王。
“令公如何是好，若十皇子发难，广平王必定遭难。”
郭子仪不以为然的看了李泌一眼，说：“侍郎相信建宁郡王吗？”
“深信不疑。”李泌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便是了，建宁郡王大力举荐之人，老夫认为他不会和内臣勾结，李侍郎，老夫听闻鱼朝恩曾被叛军捉入长安，可有此事？”
“此事属实，他曾告诉李辅国是十皇子救了他，令公，陈涛斜新败，广平王似有亲自领兵进军长安之意，该如何是好？”
郭子仪冷哼一声：“必定是程元振那厮蛊惑，也好，就让广平王亲自率军攻打长安，老夫也想看看十皇子会作何反应。”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此对大唐不利。”
“虎？不见得。”
翌日清晨，郭子仪和李泌早早来到赤水军军营，他们想看看赤水军是如何操练。
刚到营门，就看见李嗣业全副武装扛着陌刀一马当先，他没好气的瞪了郭子仪一眼，朝身后长蛇一般的队列招手，示意大家跟上。
众人齐声高喊“一二一，一！二！三！四！”
队伍进行的脚步整齐划一，声若天雷，久久回荡在两人周围。
一日观摩，看得两位重臣满脸问号，李倕只是出来和两位重臣打了个招呼，便躲回营房看书，王思礼和李嗣业两人带着赤水军操练。
回去的路上，李泌忍不住问：“令公以为如何？”
“老夫从军数十年，看不透，看不懂。”
“唉！是我等老了吗？为何关内节度使王思礼和骠骑大将军李嗣业都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昨日李嗣业还向老夫讨要陌刀队，今日见面反倒不提了。”
他们不知道，李嗣业因为向郭子仪讨要陌刀队，差点被李倕军法处置，要不是王思礼和军中将士求情担保，这会肯定躺在营房休息。
两位重臣牵着马匹，慢慢向凤翔郡城中走去，皇帝的行宫已经开始打地基，城中百姓怨声载道。
不少百姓登门求见建宁郡王李倓，此时的李倓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硬起心肠命令士兵将百姓挡在门外。
鱼朝恩这边。
他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停歇，临行前王云梦给了他一颗蜡丸，只要将他交给灵武质库的掌柜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一到灵武的质库，掌柜拿了两份宝贝交给他，王云梦早就做了备注，一份送给李辅国，一份送给张皇后。
送给李辅国的是一个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外形酷似北方胡族的水囊，上口窄，底部呈扁弧形，壶身镶嵌一匹栩栩如生的金马，整体做工精巧，周身不见一丝缝隙。
李辅国一见此宝爱不释手，把玩好一阵后揣在怀中，忽然，他怒视鱼朝恩，用力一拍桌子：
“鱼朝恩，你知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