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世王，悲良将（六）
建宁郡王李倓神情自若，从容不迫地走到李倕面前伸手说：“把圣旨给我。”
“三哥！”
李倓不理会，抓着圣旨用力一扯捏在手中，轻声对李倕说：“下来，你已经是大将军。”
狂风又起，吹的李倕泪流满面，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三哥！”
李倓握着圣旨仰头看着黄沙漫天，曾经他是那么的努力、执着，想要驱赶风沙，如今反被这风沙吞没。
回头再看一眼众人，李倕，李妙意、李泌、郭子仪，还有自己的大哥广平王殿下，他们的样子像极了如今的大唐。
诸位，本王累了。
李倓毫不犹豫的走入风沙，走向属于他的终点。
身后，李倕、李妙意、李泌、郭子仪以及传旨太监跟了上来，循着李倓的足迹一同淹没在风沙中。
凤翔郡，李倓的府邸，正殿明间。
李倓朝着大门方向跪坐，圣旨就摊在眼前的茶几上。
屋外脚步声嘈杂，李倕等人推门而入，李倓的目光越过弟弟落在传旨的太监身上。
“拿来吧。”李倓的声调平静的可怕。
李倕手臂一横，怒视太监：“你敢过去，我就砍了你。”
“十弟，你走吧，给三哥留点颜面。”
传旨太监惊恐的看着李倕，从旁边绕了过去，将一个精致酒壶、一个瓷器杯放在茶几上。
李倓忍不住大笑起来，悲凉的笑声中带着一丝哭腔：“谢陛下成全。”
酒水入杯，李倓举杯就要往嘴里送，忽然，一只大手按住酒杯，是李倕。
他双眼血红，对身后的人轻声说：“各位，请给我们兄弟一点时间，我想单独送三哥一程。”
李泌和郭子仪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走出宅子，一出门，郭子仪命令朔方军回营，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离开营地。
命令随着狂风清晰的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传旨太监早已吓得双腿瘫软，生怕李倕迁怒于他，第一个冲出宅子。
正房中只剩下李倓、李倕以及倔强的李妙意。
“阿姐，你也走。”
李妙意默不作声，跪坐在李倕身旁，眼里只有那道圣旨。
李倕猛地抓住李倓的手，眉毛拧成一团，低声说：“三哥，我们反了吧，五万赤水军在手，我们入蜀先去找太上皇，然后转向往东，去江浙一带，只要控制南方地区，他们就完了。”
“十弟，你想让三哥变成乱臣贼子，被天下人唾骂？”李倓神情平和，双眸中满是关爱，“十弟，今后做事不可鲁莽，三哥不能再管着你了。”
“我们不反，我们入蜀，找太上皇，他不会让你死的，只要我们重新拥立他为皇帝。”李倕泪随声下，声音凄婉，透着悲苦。
李倓凄然一笑，双肩轻颤，泪水不自觉的滑落下来，打湿那道圣旨，他抱住李倕和李妙意，三人哭成一团。
“三哥，郭子仪已经下令，朔方军不会阻拦我们，你和十弟一起走吧。”李妙意抽泣着说。
“连你也如此糊涂。”
李倓放开二人，拿起身旁的青龙剑递给李倕：“十弟，当年封王之时，太上皇赠我青龙宝剑，愿我为大唐鞠躬尽瘁，可惜这把青龙剑转赠于你，记住，斩尽奸邪，复我大唐盛世。”
“若有一日，广平王受人蛊惑，不配为天子，十弟，你尽可取而代之，别让大唐葬送在昏君手中。”
李倕颤抖地接过青龙剑，剑身入手，他膝盖一软忍不住跪了下去。
“你们看外面，风沙停了，多美。”
“三哥！我们一起走吧。”
李倓厉声呵斥：“你是不是一定要将三哥变成千古罪人？你若执意如此我立刻拔剑自刎，永生永世不会原谅你。”
李妙意面带泪痕，缓缓起身打掉李倕的头盔，她指着李倕厉声说：“皇家子孙怎敢轻言谋反，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当上太子，登上皇位，杀尽奸佞谗臣，我们就是死也不愿意跟你一起当反贼。”
李倓赞许的看着妹妹，端起酒杯喃喃自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愿来世不再身入帝王家。”
大门伴随着凄婉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李倕握着青龙剑，行尸走肉般迈着步子，无神的双眼扫了一眼门口的众人，心中悲愤又起，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两眼发黑往前倒去。
“将军！”
“殿下！”
“快传检校病儿官。”
众人乱成一团，七手八脚的将李倕抬回军营。
李倕这一病就是五六日，广平王怕他伤心过度，草草选了个日子将李倓埋葬。
“醒了，殿下醒了。”
王云梦欣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李倕挣扎几下发现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伸过来帮他坐了起来，是李泌。
“殿下终于醒了，这些日子可把我等吓坏了。”
营帐中王云梦、李妙意、李泌、鱼朝恩以及闻讯赶来的王思礼和李嗣业都在。
李倕双眼凹陷，形同枯骨，张口就问：“三哥呢？他葬在何处？”
“一个好地方，背山面水，老臣已命人在墓旁种上花朵，来年开春，郡王殿下必定喜欢。”
说到这里，李泌忍不住擦了擦眼角，营帐中人人怅然若失，不悲不喜，想必是认命了。
“李侍郎，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殿下尽管发问。”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这样吗？若我不想死，又当如何？”
李泌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求助的看着李妙意。
“侍郎别理他，就该让他病死在床上，我们真是瞎了眼，让他当大将军，副元帅，李倕，你要么下床好好带兵，要么滚去灵武。”
说着，李妙意就冲上来要扯掉李倕的被子，李泌赶忙拦住公主，怕她多生事端。
“侍郎别拦着我，李倕，把青龙剑给我，你不配带着三哥的宝剑。”
“知道了，你们出去吧。”李倕挣扎着躲回被子。
李泌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其他人带离营帐，只留下王云梦照顾李倕。
一出营帐，李妙意气的直跺脚说：“李侍郎，为何要拦着我，你看看他，哪里还有大将军的样子，如此下去如何抵抗叛军收复长安？”
“公主稍安勿躁，再给殿下一些时间。”
“时间？李侍郎，广平王准备进军长安，他那点本事哭哭啼啼还可以，带兵打仗，哼，我忘了你是大哥的人，不会在他面前告我的状吧？”
“公主说哪里话，老臣是大唐的臣子。”
“记住你说过的话。”李妙意瞪了李泌一眼，带着鱼朝恩离开赤水军军营。
营帐中，李倕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住地抽泣，刚到凤翔郡时，是李倓带着他每日练习骑射，夜晚化身严师监督他研读兵法。
那时赤水军中谣言颇多，都是李倓挡在他身前，李倓走了，他心中的大山也倒了。
原以为自己的出现已经改变历史，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加速的李倓的死亡。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痛恨自己。
王云梦端着热粥坐到床边，柔声说：“殿下，起来喝点热粥，建宁郡王也不愿看到殿下这副模样。”
“鱼朝恩将灵武之事都告诉我了，殿下，有件事我们都疏忽了。”
李倕依旧躲在被子里，王云梦也不着急，继续说着自己心中的想法。
“朝堂之事除了送礼之外，更多的在于交换。”
“交换？”李倕吃力的推开被子，然后懊恼的闭上双眼，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朝堂上的事送礼只是敲门砖，利益交换才是重点。
“云梦，扶我起来。”
李倕慢悠悠地喝完一碗白粥，看着灯光辉映的美人，想起军营中一起上战场的兄弟们，他要报仇，要为李倓讨回公道。
不多时，鱼朝恩就被传唤到营帐。
听完汇报，李倕陷入沉思，如果没有鱼朝恩，他会彻底沦为棋子，这帮阉人真会算计，想让李僖当傀儡皇帝，别做梦了。
“将军，有军情禀报。”门外王思礼早已等候多时。
“进来。”
王思礼看看一旁的王云梦和鱼朝恩，得到许可后禀报说：“这几日叛军骑兵一直在凤翔郡外二十里处活动，广平王已经率领朔方军去追了。”
“什么？郭子仪没阻拦他吗？”
“郭令公随军一同前进，他命末将向将军禀报。”
“这个白痴，全军集合。”
王云梦托着盔甲温柔的说：“你看吧，有人比你还着急，广平王拿下长安，他便是太子。”
“他拿不下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