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妙局
北杳芦洲的皑皑雪山之巅,有一个断臂剑客与素衣年轻人对坐石墩前。
断臂剑客身旁有一柄不入鞘的剑,那柄剑插立进冰冷坚硬的冰石之中。
素衣年轻人一手持书卷,一手持墨锥,二人皆是茫茫世间最普通的修行者,他们没有那种惊世骇俗的天赋,没有得天独厚的大道机缘,但他们都用着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人间。
素衣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知道对方快要入阵赴死,又或许是想起那个斗酒诗百篇的故友,素衣年轻人那张平日里漠然的脸出现了丝丝动容。
“吴兄,你此去,可曾还需我做些什么?”
断臂剑客闻言哈哈大笑,想起某个前人故友,他说出心中遗憾事“:吴违一生有三大憾事,一是修行一生,不曾跻身大道之列,二是不曾在人间古史留下美名,三是还未给故友报仇血恨!”
说完这些遗憾事,断臂剑客用着唯一的手撑剑起身道:“杜小友,且看我这一剑,能在你诗中留下美谥否!”
素衣年轻人持卷起身。
下一刻,名为吴违的断臂剑客拔出三尺长剑。
后世有名篇记录下这一场面——凡夫仗剑引天鸣,定应入口鬼神惊,万丈雪海淹七军,冬月凡威敇吴名。
这一日,南部麓洲剑客吴违感慨赴死,借天时、地利连破三境,以凡夫一剑引雪海变血海,
他不再是那个中年无名剑客,他是后世为人津津乐道的剑仙“吴违”,素衣年轻立于山巅之上,写下名篇,五毫文墨,便替吴姓剑客在史中留名。
素衣年轻负手而视以心声自言道:“吴兄,三憾已了二,那剩下的唯一,便让杜某去替你转答吧。”
自吴违之后,陆续有修行者破境赴死,可依旧没能挡住妖族共事。
三月春来,整座北杳芦洲彻底失守,妖族大军兵分三线,南部麓洲首当其中,大齐毫无兵力抵挡,一日之间彻底沦陷。
整座凡人世间陷入落寞,十国之中,有人抱头痛哭,有人高歌呐喊,有人“宁在雨中死,不在屋檐下苟活。”
大齐沦陷那日,举国皆兵,妇孺皆不曾退缩,大齐皇帝以身作则,冲锋陷阵。
黄昏下,那位妖族军师站在曾经的故土上,举目望去,皆是残墟,皆是哀嚎,尽管他已散去消息,愿降者,不为战,亦可安,可大多人却选择了身处炼狱之中,他想不透,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曾经的学问,重新审视整座儒门学宫。
大齐皇城中,灰衣读书人看着被踩成肉泥的大齐皇帝捂脸狂笑。
读书人在妖群的簇拥下不断前进,他看见王宫之中的圣贤神像,依旧林立,就像那些神像本人一样,即便面对众生苦难,他们依旧可以高高在上,他们依旧可以置身事外。
灰衣读书人一个念头便出现在大齐皇宫前,这里有一尊巨大的夫子铜像,灰衣读书人仔细端看铜像,这尊铜像的本人在万年前曾和他有过一段师生之谊,只不过现在不再存在了。
但名为贾赫的读书人还是对着曾经的“先生”作揖行礼,随后他双手负后,用着极为感慨地说道:“先师,好好看看这世道吧,大修行者视凡人为囊中物,有用时便百般压榨,无用时便随意弃之,学宫之盛世,不过是建立在无数凡人痛苦上的繁荣,学宫之规矩,不过是便于大修行者规矩,学宫之道理,不过是世界人头上之大枷锁,学宫之行,不过是第二个神灵旧族罢了。”
读书人说到最后,语气含有轻蔑之意,更有对当初怀才不遇的怒意。
曾几何时,他贾赫的神像也应在天下文庙中屹立,曾几何时,他贾赫不是满腔热血,誓要兼济天下的读书人。
天上那座人间,整座儒门学宫的主人,那位人号“至圣先师”的老夫子于绚烂星河前微微叹气。
若是知今天之局面,他是否会收贾赫做学生,可能仍旧会,但可能不敢教太多。
像贾赫这种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两座人间,何其之多,但像贾赫这般疯狂的读书人,恐怕无二。
至圣先师的这个学生,别说两座人间怕,连他自己都怕,整座凡人世间对局之中,徐锦圣的每一步棋,都在他在他预料,哪怕是徐锦圣下了一步几乎前无古人的“人心”棋,可依旧被贾赫轻松碾压。
贾赫之谋划、耐心、目光,实在太全,实在太足,实在太高。
翌日,天色尚灰朦,本该势如破竹的妖族大军在南朝“停步”,南朝边境出现了三十万重甲铁骑,那些兵马赫然就是西擂一役本该战死南朝大军。
不过在大局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其余两线的妖群持续进伐,不到多久,即便南朝久攻不下,终究不过是围城困兽。
那位徐姓读书人站在山巅处笑着摇了摇头,大骊边境,黑压压的妖群就像静止了一般。
一个身材健硕的少年一人立于大骊边境处,他的身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妖兽群。
何谓一夫当关?那个原本该死去的刘姓少年奇迹一般地站在大骊边境。
刘姓少年以这片天地作戏台,以战场喧嚣声作锣鼓,武生脸谱放春声,寥阔苍穹天马行。
尤胜相如在渑池,将军秉天姿,义勇冠今昔。
五尊十二境大妖连诀对敌,赤脸武生
贾赫站在南朝边境笑道:“徐锦圣,好手段啊?这一步棋我实在是想不到。”
如今,陆峰已然“对子”,妖祖被牵制,贾赫第一次感受到颓势。
山巅处的徐姓读书人笑言回应:“优势仍在你,对弈者不厌诈。”
那一日,刘姓少年理应死的彻底,唯一一种可能,便是那位人间道法最高者的手笔,那日死去的刘遂,仅仅是那位的一个分身!可即使是分身,为何连神情,连手段都那般像?
刘遂假死,不仅骗过贾赫,更是骗过那名老烟鬼,徐锦圣甚至骗过了“自己”。
不知何时,另外那一个白衣读书人出现在青衫读书人身旁。
白衣徐锦圣调侃道:“不觉着可惜吗?一尊用来防我的十三境的瓷人用来对付他?你是感觉我不如贾赫?”
青衫读书人笑言:“贾赫太聪明,但就是他太聪明,便不可能事事俱到,而你,或者说是我……”
说到这里,青衫读书人笑了笑,似乎是不想对自己“透露”太多。
青衫徐锦圣看向白衣徐锦圣笑道:“你的目的不就是和他一样?怎么不与他共谋?”
白衣读书人负手而立,他一字一顿地笑言:“因为啊……我瞧不上他!他的目光实在太肤浅了。”
青衫读书人听闻此话,不禁后退一步,但还是稳住心神。
白衣的那个“自己”的目的,连青衫读书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